这首诗知道,我在大街上会看停在路边的每辆车,我得记住它的颜色、车牌号、驾驶者和时间。为什么?仅仅是为了与和我同样命运的朋友们说说。恐惧就这样被迫与事实越贴越紧,它不能告终在头脑中。
这首诗囊括了很长时间的恐惧——诗中的贝蒂娜指的是贝蒂娜岱脶阿尼姆——从下两分钟直到今后十年。许多人都有他们的诗。东欧人对抒情诗的热爱不是什么美好的神话,这种爱是从恐惧中产生的。货真价实的实用抒情诗。这里没有贬义,因为恐惧是一种可靠的标准。用话语来打情骂俏是徒劳的,恐惧完全能够感觉到每个词是如何被说出来的。真情与假意是水火不相容的。许多人都有他们的诗,他们会一段接一段地背诵,而且自己会沉醉于所背诵的诗。不信上帝的人这么背诗时会让人想到祷告。
恐惧这个词两种语言中都有:在我的母语中是一个音节,在罗马尼亚语中是两个音节:frica.
我知道,按照东正教的信仰孩子受洗时要脱光,脑袋要三次被浸入水中。一直到二十多年后我才吓出一身冷汗。因为一位安全局的军官对我说:我们把你按下水。还说:幸福会整死你。这样我才第一次懂得了,幸福和不幸会在何处相遇。恐惧把我驱入语言的深层,母语和我生活过的那个国家的语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它们彼此之间是如此陌生。因为对对方的恐惧没有停止,所以它们就一直彼此观望:
根据德国的迷信说法,谁要是看见流星就应该许个愿,因为这个愿望接下来就可以实现。而罗马尼亚的迷信说法却认为,有流星滑落的时候意味着有人在这一刻死去。在这两种语言中都用野鸡这一画面来比喻人,在德语中人们用这个词来形容爱吹牛的人,在罗马尼亚语中则指失败者。一种语言用这种禽的外表作为隐喻,另一种语言用它在猎人面前的无助性。因为野鸡不能飞,它得跑。而子弹却能飞,从而打中了它。德国的童话总是这么开篇:从前;而罗马尼亚的童话则这么开头:从前有一次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事……
这种对比无处不在,每天可见,数不胜数。它们体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观照世界的标准可能性。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罗马尼亚语提供的画面更加直白,也就是说更大胆,诗意中并不掺杂安慰。我生活过的那个国家的语言对我来说从来没有母语那么亲近,但我却更喜欢罗马尼亚语中的比喻。
新年时我在报纸中读到:新年时的祝贺语“新年好!”源自意第绪语,却没有一本德国的字典中标明这一点。我问自己,一个国家中的大多数人是否早晚会琢磨一下,他们使用的语言中有哪些词汇是外来语。是不是永远和到处都只有少数人能看到这些借用的词,而且他们看的时候是偷偷地用眼角一扫,就好像没有一种语言会受到什么馈赠似的。
在罗马尼亚每个被说出的威胁都是罗马尼亚语。一个国家使用的语言转眼间就变成了官方语言。这么看来德语在罗马尼亚还算运气不错,比在东德走运,比在第三帝国也走运。我被迫看到,我生活过的那个国家的语言和我的母语,尽管二者观察世界的角度如此不同,都可以成为凶手的语言。我也被迫看到,世界各处各国的所有语言都可以成为凶手的语言。我亲身经历了,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其进展会多么神速。
彼此熟悉的人们在谈话时也会谈到德国的排外主义。他们会说:在别的国家也存在排外主义。是的,但我们生活在德国这里。还没有一个这里的德国人对我说过:我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你也认识很多别的不排外的人。
令我恼火的是:他们,那些本身行为无可指摘的人,顾左右而言他地提什么别的国家。他们如此不理直气壮,作为德国人不敢挺身而出。这也让我想起那行诗:我们的心仍旧战栗。
会这样吗?
鼠药味道如何?
“我的梯子丢了,那梯子在园子里用正好,现在它丢了。让人偷走了,就是这么回事。”那个上了岁数的女人说,“他们什么都偷,自从他们来到这儿以后,人们就不能有什么好东西了。”她指的是申请避难的人。
以这种方式骂人在村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们根本不需要说出“寻求避难者”或“外国人”这类字眼。这女人等待着别人附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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