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22)

2025-10-09 评论

    最老的一只睡在下面的十字架上。它的肚子从木板的两侧垂下来。它打着呼噜,扎扫帚匠每次都会说,这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要是有人问他,它多老了,他就说非常老,不再直视那人的脸,迅速找到一项要弯腰做的工作,工作时他头冲下,屁股朝天地站着。他的双手在膝盖以下,放在地上。
    冬天来到世上的猫崽被溺死在开水桶里,那些夏天出生的则被溺死在冷水桶。溺死之后,冬天和夏天里它们都被埋在粪堆下。
    夜里,从花园传来沙沙的响声,扎扫帚匠从睡梦中跳起,跑进厨房,沿着地毯来回走。
    第二天早上,他用镰刀砍下嫩树枝的枝杈,扎成一捆。
    他砍一会儿,喝一会儿。傍晚时分,他看一会儿虚空,喝一会儿,看看虚空,喝一会儿,再喝一会儿,所有的树枝早已扎好,放在地上,他仍然留在花园里。
    他总是把烧酒瓶放在上衣里。他的汗水和撒在花园里的尿闻起来都一股烧酒味。
    他的目光滑过各处。双眼偶尔突出脸部。它们湿润、混浊、冷漠。风从他汗湿的衬衫内部鼓起。
    花园里空荡荡的地方像个巨大的坑。扎扫帚匠的鞋子没办法再从凹处走出来。他走路的时候,膝盖撞到一起。他的双脚互相抢着步子,左脚踩右脚。
    他看到面前有无数双鞋子,可都和他毫无关系,他踏着同样和他无关的鞋子踩在上面。这许多鞋子里没有一双是他的,这许多条腿里也没有一双是他的。
    现在,猫在屋子里吃吃睡睡打呼噜。它们从院子里进来,拖着一身破烂的皮毛,迈着僵直的腿跨过门槛。它们竖起毛,直到在身体里又找到一丝温暖。
    晚上它们团团围坐在母牛的后腿周围,望着扎扫帚匠的妻子挤牛奶的手。它们饥肠辘辘,不耐烦地咂着舌头。
    它们的目光直直锁定在挤牛奶的手指上。从Rx房里喷出白色的牛奶。它们的眼睛发直,像葡萄一样澄净。扎扫帚匠的妻子把牛奶桶卡在她的两腿之间。她咬着下唇。她的嘴巴像一条线,坚硬,狭长。鼻根部的血管膨胀,她把额头抵在母牛的肚子上。母牛把脑袋埋进食槽大吃。粪污的尾巴偶尔甩个小圈。它的腿无力地站在干草里。
    扎扫帚匠的妻子推开挤奶用的小凳。她举起牛奶桶。把泛着泡沫的牛奶从桶嘴倒进一只大汤碗。她切下一片面包,扯成大块浸在牛奶里。
    她把碗放在地上。猫跳起来,跃过她的手臂,挤到碗边。它们贪婪地呜呜叫。它们的舌头变得又长又红。较弱小的猫站在圈外。它们从后头注视着碗,好像这样看看就会饱了。
    冬日的夜晚,猫顺着楼梯爬到屋顶下。它们发光的眼睛扫视前方。它们冲着面粉箱怒吼,在熏肉贮藏间散步。它们倚在熏制过的肥肉块上,舔着它咸咸的边缘。它们再次下到房间里来时,髭须间悬着甲虫壳和黄蜂壳。耳朵里塞着脏兮兮的脂肪。它们把面粉和烟灰涂在墙上,墙上靠着扫帚。
    做好的扫帚都靠在走廊的墙上,扫帚柄朝下。猫在其中穿行,倒下一把扫帚,就在夯实的土地上掀起一阵灰尘,猫一下子跃过花园门。
    每个月,母亲都会买一把靠在那里的扫帚。扫帚总是带着一股油炸圈饼和李子酒的气味,总是沾满灰尘和小蜘蛛。
    母亲带着买来的扫帚走入巷口的大门之后,直接走向井水管,抽出很多水浇在上面。清澈的水流进扫帚,再脏兮兮地淌出来,流进院子。
    母亲在篱笆上敲打扫帚,木条嘎吱直响,扎扫帚的枝条里蹦出闪亮的小种子,跳到石子路上,在石头上弹跳了好一会儿。等它们停住的时候,就看不见了。它们不再发光了。
    母亲用新扫帚先刷扫墙壁。

    母亲有一把房间扫帚,一把厨房扫帚,一把前院扫帚,一把后院扫帚,一把牛棚扫帚,一把猪栏扫帚,一把鸡窝扫帚,一把木制小阁楼的扫帚,一把谷仓扫帚,有一把房间地板扫帚,一把熏肉贮藏室扫帚和两把走道扫帚,一把扫石子路,一把清扫草地。
    母亲有很多把夏天的扫帚用来扫落在地上的叶子,有很多把冬天的扫帚用来扫掩盖了院子和道路的积雪。这些扫帚都有长长的柄。母亲也有很多把短柄扫帚。母亲在桌子抽屉里有一把扫面包屑的扫帚,在窗台上有一把给地毯掸尘的扫帚,双人床上一把清理床褥的扫帚,柜子里一把衣服扫帚,柜子上面一把给家具除尘的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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