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午,邮递员送来了寄给桃子的信,并告诉我们邮到山里邮局的小包裹已经到了。包裹里是一种叫做“乐便器”的东西,是妻子在杂志广告栏里发现之后求她东京的娘家寄来的。据产品目录介绍说,它就像是个没有底儿的椅子。把“乐便器”放在普通的便器上,使用者就可以像用坐便器一样、膝上不受任何负担地排泄。妻子想把它送给阿仁,以此把这个“日本第一肥婆”从排泄时由自身重量带来的苦恼中解放出来。只是,问题在于“乐便器”的轻金属管的构造是否能耐得住132公斤+2的重量,而且,能否既不刺激保守的阿仁,又能说服她使用这么个器具,也是个问题。但是不管怎样,“乐便器”的到来,给我们的好奇心带来一丝朝气。于是闷在家里百无聊赖的我和妻子马上走下石板路出发了。我们正走着,超级市场前异样活跃的人群使我们停住了脚步。依我在山谷时的记忆,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直接和祭日的熙攘联系在一起。在稍离开超级市场入口和出口处浓密人群的地方,一些盛装打扮的孩子们正热衷于古老的跳间游戏,这种艳丽喧闹也是与祭日的记忆相联系的。其中有个小女孩穿着件绣着金凤绿凤的红地儿礼服,外面系着银色的带子,背上挂着个金色的铃铛,而且还在短短的脖颈处绕了一圈通红的仿狐狸毛的围领。那一定是粮食紧缺的年代,她的父母以若干粮米为代价才弄到的。小女孩每跳一次,铃铛就大声地响起来,震慑着周围的孩子们。仓库屋檐下垂着通红的垂帘,上面用绿色写满了宣传标语。
魁力的集聚
掀起爆炸性话题的漩涡
3S2D大受欢迎、众望所归今又举行
空前大减价,本年度最后一个特价日
全店暖房开放
“全店都开了暖气,这倒不错嘛!”
“只不过是放几个简易火炉罢了,阿蜜!”妻子说。她已经带桃子来买过很多次食品了。
已经买完东西的女人们聚在隔开出口和入口的大玻璃窗(那上面用白色的油漆写着很多商品的特卖价格,所以从我们站着的地方看不到里面)前不想离开。她们中间还有人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隔着白色数字迷宫向里面探望。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农妇,抱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纸袋,像个印第安女人似地把一块极花俏的毯子从肩膀盖到头顶。她一出来,聚集在外面的女人堆里就刮过了一阵艳羡叹息的旋风。披着毯子、身材矮小的农妇像是被那些围着她伸长胳膊来摸毯子的女人们搔了痒一般,发出昏头昏脑的高笑,连身子都笑颤了。我离开山谷已经很久了,在我看来,她们好像都是外来人,可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这种风俗,只能看作是山里的住户自身表现出的。
我和妻子没有说话,正打算离开,偶然发现寺院里年轻的住持胸前抱着他本人的购物包,从女人们的背后走出来。对方也发现了我们,便向我们走过来,他善良的脸上露出微笑,也倏然泛起了红晕。住持是少白头,精心洗过的泛着银光的短发下面那双烧成蔷薇色的眼圈和面颊,使他的整个脸都给人一种刚出生的兔子的印象。
“我是来买正月里用的年糕的!”年轻的住持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买年糕?山谷的施主们不送年糕了吗?这习惯改啦?”
“现在山谷里的人家都不捣年糕了。都是在超级市场用糯米换或者拿现金买了!这么一来,山里生活的基本单位就一个没了样儿!就像是草叶的细胞都坏掉一样。用显微镜看过草叶吧,菜采子?”
“嗯。”
“叶子的一个个细胞都有固定的形态吧?如果它破了,软瘫瘫地没形了,那细胞就会受伤或者死掉了。这种没了形的细胞一多起来的话,草叶就会腐烂。山谷的生活也是,要是基本的要素一个个都没了形了,那就危险了,对吧?但是我不能劝村里人让他们用祖先传下来的石臼和旧杵再流着汗去捣年糕啊,大家都会猜疑我是为了要年糕才这么说的呢!啊哈哈!”
植物的比喻很强烈地刺激了我们。妻子也很勉强地对住持报以软弱无力的微笑。又有两三个女人从超级市场出口走出来,受到等在外面的伙伴们的迎接。出来的一个女人自嘲似地粗叹道:“扔货!”那是一个中年的妇女,脸热成了红铜色,她挥动着一件蓝色合成树脂的高尔夫球杆玩具,眉根都蹙到了一处,咯咯地笑着。
“她说的‘扔货’,就是‘这么没用的东西”的意思。”我翻译给妻子听。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大江健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