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21)

2025-10-09 评论

    照片上出现的是羊群和草场。草场断处横亘着白桦林。北海道特有的大白桦树,不是附近牙医门旁点缀的小个子白桦。粗大的白桦足以供4只熊同时磨爪子。从树叶茂密程度看,季节像是春天。后面山头仍有残雪。山腰峡谷也剩有几道。时节当是四五月之交——雪融了,地面泥泞打滑,天空蔚蓝(大概蔚蓝,从黑白照片上无法断定,是否橙红色亦未可知),白云在山顶上依稀抹下一笔。再冥思苦索,也是羊群意味羊群,白桦林意味白桦林,白云意味白云。如此而已,其他什么也谈不上。
    我把照片扔在茶几上,吸支烟,打个哈欠。尔后重新拿起照片,这回数点羊的只数。但草场过于辽阔,羊像郊游吃午餐时似的零星分布各处,越远越难以数点,甚至是羊还是一点白云都辨别不清。未几是一点白云还是眼睛错觉也莫可分辨,最后竟至是眼睛错觉抑或纯属虚无也糊涂起来。于是我只好用圆珠笔尖仅清点可以基本断定是羊的东西。所得数字为32。32只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风景照。构图不新颖,有什么韵味也谈不上。
    然而上面的确有什么。火药味儿!看第一眼我就感觉出了,3个月来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这回我倒在沙发上举起照片,重新数点羊的只数:33只。
    33只?
    我闭目摇头,让大脑处于空白状态。算了,我想。就算会发生什么,毕竟还什么也没发生。而若发生了什么,那么业已发生。
    我躺在沙发上没动,重新向羊的只数挑战。而后沉入偏午时分第二杯威士忌式深深的睡眠。入睡前,新女友的耳朵倏忽掠过我的脑际。
    5.汽车及其司机(1)
    接人的汽车4点按时开到,简直跟鸽鸣式挂钟一样分秒不差。女孩把我从睡眠的深洞中拖出。我在洗脸间洗了两三把脸,可是因意全然没有消去。坐电梯下楼时间里竟打了3个哈欠。打法像是在向谁控诉什么,但控诉的和被控诉的都是我。
    庞大的小汽车犹如潜水艇一般浮现在楼门前的路面上。车的确够大,小户人家足可在车盖下过活。车窗玻璃为深蓝色,从外面看不见里边。车身涂着漂亮的黑漆,从防撞器到挡泥板无一污痕。
    车旁以立正姿势站着身穿洁白衬衣打橙色领带的中年司机。货真价实的司机。我一走近,他无言地打开车门,看我完全坐稳后才把门关上。接着自己钻进驾驶席关门。一切动静都只有一张张翻动新扑克牌那个程度。较之友人转让给我的那辆1950年型号的“大众”,安静得就像戴耳塞坐在湖底。
    车内设备也非比一般。虽然也像大部分车那样在小配件上面绝对算不上有什么品位,但无疑是高档货。宽大的后排座位的正中间嵌着按键式电话机,旁边并排摆有银制的打火机和香烟盒。驾驶席靠背的背面安有折叠桌和微型柜,可用来写东西和简单进餐。空调风静谧而自然,脚下铺的地毯软软的。
    注意到时,车已开动,感觉上就像坐在金属盆里在水银湖面上滑行。我琢磨这辆车究竟花掉多少钱,但琢磨不出。一切都已超出我的想象范围。
    “听点什么音乐好么?”司机提议。
    “尽可能催人入睡的。”我说。
    “明白了。”
    司机从座位下面摸索着挑出盒式音乐磁带,按下仪表板上的键。巧妙地藏在什么地方的扩音器中静静淌出大提琴奏鸣曲。无可挑剔的曲子,无可挑剔的音质。
    “经常用这车迎送客人?”我问。
    “是的。”司机小心翼翼地回答,“近来一直是的。”
    “呃”
    “本来是先生的专车。”过了一会司机说道。司机比外表要容易接近得多,“但他今年春天身体不好以后已不再外出,又不好叫车白白闲在那里。而且您想必也知道,车这东西不定期出动性能会降低的。”
    “那是的。”我说。如此看来,先生身体不好并非机密事项。我从烟盒取出一支烟看了看。没商标名,没带过滤嘴,凑近鼻子一闻,味道近似俄国烟。我不知是吸好还是放进衣袋好,迟疑了一阵,转念放回原处。打火机和烟盒中间刻有一个图案: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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