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94)

2025-10-09 评论

    我默然点头:“提问顺序颠三倒四,这也没有关系?”
    “没关系。”
    “你已经死了吧?”
    鼠等了惊人之长的时间才回答。或许仅几秒钟亦未可知,但对我来说的确长得惊人。口中于得沙拉拉的。
    “是的。”鼠沉静他说,“我是死了。”
    12.拧钟发条的鼠
    “在厨房梁上吊死的。”鼠说,“羊男把我埋在车库旁边。死并不怎么痛苦——如果你担心这一点的话。不过这实际上已怎么都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
    “你来的一个星期前。”
    “那时你拧钟发条了,对吧?”
    鼠笑道:“也真是不可思议,30年人生干的最后最后一桩事竟是拧钟发条!要死之人干吗给钟拧什么发条呢?莫名其妙啊!”
    鼠一住嘴,四周静悄悄的,只闻钟的嘀嗒声。雪将此外所有声音都吸了进去,就好像宇宙问仅我们两人存留下来。
    “喂……”
    “算了吧!”鼠打断我的话,“已经没喂不喂的了。这你也该明白,是吧?”
    我摇摇头。我不明白。
    “就算你提前一个星期来,我也还是一死。或许能在明亮些温暖些的地方见到我,但到头来是一回事,我同样必须死掉,无非加重痛苦罢了。而那样的痛苦我肯定忍受不了。”
    “干吗非死不可呢?”
    黑暗中响起手心对搓的声响。
    “这点我懒得讲,因为终归只能落得个自我辩护。你不认为再没有比死人自我辩护更俗不可耐的了?”
    “可你不讲我不会明白的嘛!”
    “再来点啤酒!”
    “冷啊。”我说。
    “没那么严重。”
    我用颤抖的手拉开易拉环,喝了口啤酒。一喝,的确不觉得怎么冷了。
    “简单说吧——如果你肯保证不讲给任何人的话。”
    “讲又有谁能相信呢?”
    “那倒也是。”鼠笑道。
    “肯定没一个人相信,事情这么荒唐!”
    钟打响9点半。
    “让钟停住可以么?”鼠问,“大吵。”
    “当然可以,你的钟嘛。”
    鼠立起打开挂钟门,止住钟摆,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时间从地表消灭。
    “简单说来,我是吞进羊死的。”鼠说,“等羊完全睡熟以后,我把绳子拴在厨房梁上吊住脖子,没给那家伙逃跑的时间。”
    “真的必须那么做?”
    “真的必须那么做。因为再晚一点,羊就要彻底控制我。那是最后的机会。”
    鼠再次对搓手心:“本来我想作为原原本本的我自身见你来着,作为有着我自身的记忆和我自身的懦弱的我自身。给你寄去那张暗号般的照片也为的是这个——假如能凑巧把你引到这个地方来,我也就最后得救了。”
    “现在可得救了?”
    “得救了。”鼠静静他说。
    “关键在于我的懦弱。”鼠说,“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这懦弱你保准不能理解。”
    “人都是懦弱的。”
    “就泛论而言。”说着,鼠打了几个响指,“泛论罗列再多也无济于事。我现在跟你谈的是非常私人性质的。”
    我默然。
    “懦弱这东西要在体内变质腐烂,就像坏疽一样。早在十五六岁我就感觉到了这点,所以经常焦躁不安。自己体内确实有什么腐烂而本人又能持续感觉到——这个你明白吗?”
    我裹着毛毯不做声。
    “我想你是不明白的。”鼠继续道,“因为你没有这一面。总而言之,我就是懦弱。懦弱这玩艺儿跟遗传病是一码事。心里再明白也无法自行医治,又不可能碰巧消失,只能越来越糟。”
    “对什么懦弱呢?”
    “一切。道德上的懦弱,意识上的懦弱,以及存在本身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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