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72)

2025-10-09 评论

    “可是在完成模糊程序以后就突然一声不吭了?”
    “嗯,是的。祖父整天闷在地下实验室里,再不跟我谈专业方面的问题,守口如瓶。我问他也只是随口敷衍了事。”
    “所以感到孤独?”
    “是的,是孤独,十分孤独。”她又紧紧盯视一会我的脸,“喂,上床可以么?这里实在太冷。”
    “如果不碰伤口不摇晃我的话。”我说。似乎全世界的女孩子都想钻到我床上来。
    女郎绕到床的另一侧,没脱粉红色西服裙就毛手毛脚地钻进被窝。我把两个叠放的枕头递过去一个,她接过砰砰拍了几下,使之鼓胀后塞到脖下。其脖颈发出初次见面时的那种香瓜味儿,我吃力地翻过身对着她。于是我们面对面地同床而卧。
    “我嘛,跟男人这么亲近还是头一次。”她说。
    “唔。”
    “街都似乎没上过,所以没能找到碰头地点。本想再细问问路线,不料声音消失了。”
    “把地点告诉出租车司机不就行了?”
    “钱夹等于空的。走得太匆忙,哪里还想到要用什么钱。结果只好一路走来。”女郎说。
    “家里没其他人?”我问。
    “我6岁的时候,父母和兄弟都在一场交通事故中死了。坐车时被一辆卡车从后面压上来,汽油起火,都烧死了。”
    “只你一人幸免?”
    “我当时正住院,大家去看我,结果路上出了大祸。”
    “竟是这样。”
    “那以后我一直跟祖父生活。没上学,几乎不上街,也没有朋友……”
    “没上学?”
    “嗯。”女郎若无其事地说,“祖父说没有必要上学,课程全是祖父教的,从英语、俄语到解剖学。此外阿姨还教了烹饪和裁缝等等。”
    “阿姨?”
    “一位搞家务打扫房间的阿姨,就住在我家。人好得很,3年前患癌症去世了。阿姨去世后,就剩下了祖父和我两个人。”
    “就是说,从6岁起你一直没有上学?”
    “是啊。那又有什么。我什么都会,光外语就会4门。会弹钢琴会吹中音萨克管,会组装通讯仪器,还学过航海和踩钢丝,书也看了一大堆。三明治也做得可口吧?”
    “可口。”
    “祖父说,学校无非是花16年时间来消耗脑浆的地方。祖父也差不多没进校门。”
    “不简单!”我说,“不过,没有同龄朋友不寂寞?”
    “怎么说呢,我特别忙,没时间想那么多。再说,反正我跟同龄的人怕也说不到一起。”
    “呃。”或许如此。“但对你极有兴趣。”
    “为什么?”
    “你看上去很疲劳,而疲劳却又像是一种精力。这点我不明白。我认识的人里边没有一个是这种类型。祖父绝不疲劳,我也同样。咦,真的很疲劳?”
    “确实疲劳。”我恨不得反复说20遍。
    “疲劳是怎么一回事?”女郎问。
    “感情有很多侧面都不明确。对自己的怜悯,对他人的愠怒;对他人的怜悯,对自己的愠怒——凡此种种,都是疲劳。”
    “哪种都叫人糊涂。”
    “最后一切都变得稀里糊涂。和转动各色圆球是同一回事:转速越快,越是辨不出彼此,终归一片混沌。”
    “有趣。”女郎说,“对这种情况你肯定十分清楚,肯定。”
    “不错,”关于蚕蚀人生的疲劳感,或者从人生的中心气喘吁吁涌出的疲劳感,我可以做出上百种解释。这也是学校教育中所不能教授的内容之一。
    “你会吹中音萨克骨?”女郎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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