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作者,较之属于现在和未来的活着的绿子,村上似乎更钟情于属于过去的死去的直子;较之现今“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更向往尚可偶闻牧歌余韵的60年代;较之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更眷恋家乡往日那片海滩。
即使在《羊》中也可隐约感觉他的这一情思。小说主人公“我”投给现实的目光绝对不含有任何赞叹和期许,而始终透露出幻灭和悲凉。他不多的激情早已留在家乡散发着海潮清香的沙滩。当他许多年后回乡目睹那片风景已被毁坏殆尽时,他感到一股无尽的惆怅和悲哀。作者自己也说道:“我对失去的东西怀有非常强烈的共鸣或者说同情感(Sympathy)。……对于我,现实是凑合性而不是绝对性的。……这大概最接近这样一种感觉,即不存在的存在感和存在的不存在感”。(《文学界》1985年8月号)的确,在村上笔下,即便世界第一大都会东京也不见五光十色的繁华不闻车流人涌的喧嚣不觉扑面的活力,而是那样呆板那样沉寂那样虚幻那样莫名其妙了无情趣,如虚拟物,如死的世界;然而已然逝去的人、事和景物,却那般历历在目栩栩如生那般可感可触可视可闻那般温情脉脉。尤其家乡那片海滩是那样令他念念不忘梦绕魂萦,那是他心中的“原生风景”(Primalscene),是他永远一往情深的精神家园,是对住昔岁月的安抚和生命的咏叹。惟其如此,其作品才得以唤起人们的田园情结,唤起一缕乡愁,给人以由身入心的深度抚慰,撩拨人们潜意识中的原真因子,同时使作品获得了深层次的艺术魅力。
四
以上从四个方面剖析了村上春树小说受欢迎的主要原因或者说艺术魅力。下面顺便提一下未能概括进去的大小几个特点:
①村上的小说大多是板块式结构,一章章明快地切分开来。在推进过程中不断花样翻新,不断给人以意外之感。或者说构思不落俗套,视角新颖独特,卓然自成一家。细细品读,往往令人觉得“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虽然总的说来,村上的小说并不以情节取胜,但作者还是很善于编织故事的。《挪》的一气流注,笔底生风;《舞》的峰回路转,一波三折;《风》的空灵剔透,如烟似雾;《羊》的扑朔迷离,悬念迭出;《世》的想落天外,妙趣横生;《鸟》的纵横捭阖,进退自如,无不显示这位当代日本作家编织故事的高超能力与才华。这也是他的一个艺术魅力,一个深受读者喜欢的原因。限于篇幅,未能在上面展开。
②同时,作者又喜欢用两条平行线推进故事,且往往一动一静,一实一虚,一阳一阴,一个“此侧世界”,一个“彼侧世界”。《挪》中的绿子与直子,《世》中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羊》中的“我”与羊男等等,莫不如此。
③富有寓言色彩。如《舞》中的羊男,《鸟》中的拧发条鸟,《象的失踪》中的象,而在《羊》与《世》中几乎相伴始终。作者自己曾表示过这样的见解:“小说这东西说到底就是寓言,就是使寓言变得富有现实性。”(《Eureka》1989年6月号)
④主人公大多无父母无兄弟姐妹无妻子(有也必定离异)儿女,没有上司没有下属,同事之交也适可而止。作者说他讨厌日本传统小说特别是“私小说”中那种乱糟糟潮乎乎的家庭关系、亲戚关系以及人事关系。这当然也是出于他要把主人公塑造成高度消费社会里的个人主义象征的需要。
⑤另一方面,男主人公颇得女性喜欢,同女性打交道颇多,很多时候是通过女性或为了女性而同男性打交道,故而在相当程度上主人公是由女性支撑的,女性作用非同一般。作者还特别善于写女性谈话。
⑥哭泣颇多,看上去活得不无酒脱的城市人会突如其来地泪流满面,如《风》中的“我”的无小指女友,《挪》最后一章中的“我”以及《舞》中的雪等。他(她)往往通过哭来确认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并由此走向新生,哭乃其人生旅途中一个并非可有可无的驿站。
⑦数字格外具体。例如:大约看了10秒钟/杯底剩有3厘米高的成士忌/她侧过脸,5秒钟静止未动/唱片华丽无比,16年前买的,1967年,听了16年,百听不厌,相反,主人公置身的大环境如整个城市以至日本社会,却是空洞的虚幻的无可捉摸的,即使如《羊》中的“先生”和《鸟》中的渡边升等“恶”的暴力的代表,也很难加以具体把握。其用意应该不难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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