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113)

2025-10-09 评论

    “一开始要慢慢地晒。”雪以老练的神情开导我,“先在阴凉处晒,然后去向阳处稍晒一会儿,再回到阴凉处来。要不然会一下子晒伤的,发肿起泡,甚至留下疤痕,可就成了丑八怪了。”
    “阴凉、向阳、阴凉……”她一边往我背上抹油一边口中重复不已。
    这么着,夏威夷第一天的下午,我们基本都在椰树阴下躺着听调频音乐。我时而跳到海里游几圈,在海滨柜台式酒吧里喝一气冰凉冰凉的“克罗娜”。她不游,说要先放松再说。她喝一口菠萝汁汽水,慢慢咬一口夹有大量芥末和泡菜的热狗面包。不久,巨大的夕阳冉冉西沉,把水平线染成番前汁一样的红色。继而,夕晖从船的桅杆上隐去,桅灯发出光亮——直到这时我们还躺在那里,她甚至连最后一束光照也不肯放过。
    “回去吧,”我说,“天黑了,肚子也瘪了,散会儿步就去吃汉堡牛肉饼吧。要吃地地道道的牛肉饼,里面的肉要咔咔爽口,番茄酱要鲜得彻头彻尾,洋葱要香得不折不扣,焦得恰到好处。”
    她点头起身,但未站起,一动不动地蹲着,仿佛品味一天中的最后片刻。我卷起草席,扛起收录机。
    “好了,还有明天,不要想什么了。明天完了还有后天。”我说。
    她扬起脸,嫣然一笑。我伸出手,她拉住站立起来——

    翌日早上,雪说去见母亲。她只知道母亲住所的电话,我使用电话简单寒暄几句,打听了去那里的路线。原来她母亲在马加哈附近借了一座小型别墅,从火奴鲁鲁乘车需花30分钟。我说大约1点钟登门拜访。然后去近处一家出租公司借了一辆三菱的“矛骑兵。”这是一次快活无比的兜风。我们把车内音响开到很大音量,窗口全部打开,沿着海滨高速公路以120公里的时速风驰电掣。到处都充溢着阳光海风花香。
    我突然想起,问她母亲是否一个人生活。
    “不至于。”雪微微抿起嘴唇,“她那人不可能一个人在外国呆这么久,超现实人物嘛!没有人照料,她一天也过不下去。打赌好了,肯定同男友一起,又年轻又潇洒的男朋友。这点和爸爸一样。忘了,我爸爸那里不也有吗?有个油光光的一看就叫人不舒服的艺妓男友?那男的肯定一天洗三回澡,换两次内衣。”
    “艺妓?”我问。
    “不知道?”
    “真不知道。”
    “傻气,一眼不就看出来了!”雪说,“爸爸有没有那个兴致倒不晓得,总之是艺妓无疑,不折不扣,百分之二百。”
    新奥尔良爵士乐响起时,雪再次加大音量。
    “妈妈那人,向来喜欢诗人,或者希望当诗人的男孩子,洗相片时或做其他什么事的时候,让人家在身后朗诵诗。这是她的嗜好,古怪的嗜好。只要是诗就行,是诗就会被迷住,命中注定。所以,要是爸爸能写诗该有多好,可他打滚儿也憋不出来……”
    我不由再次感叹:不可思议的家族,宇宙家族,行动派作家、天才女摄影家、神灵附体的少女和艺妓书童及诗人男友,厉害厉害!那么我在这精神陶醉式的扩大家族中,究竟占有怎样的位置,担任怎样的角色呢?神经兮兮少女的勇猛剽悍的贴身男保镖?我想起忠仆对我现出的动人微笑,莫非是将自己视为其同类的会心之笑不成?喂喂,算了算了!这不过是体假时间。明白?休假结束完后,我还将重操扫雪旧业,也就再没余暇陪你等游玩。这的的确确是暂时性的,好比一段同主题无关的小插曲。很快就会结束,届时你们做你们的,我做我的事。我还是喜欢简洁明快的世界。
    我按照雨的指点,在马加哈前不远的地方往右拐,朝山的方向行进。路两边稀稀落落地散列着独院民宅,房檐长长探出,我真担心一阵大凤将其吹上天空。不一会,这些民宅也没了,雨所说的集团式住宅地带出现在眼前。值班房里有位印度人模样的看门人,问我找哪儿,我告以雨的住所号码。他打过电话,向我点头道:“可以,请进。”
    进得大门,一大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在眼前豁然伸展,几乎望不到边际。几个坐着高尔夫车样小车的园艺师默默地修整草坪和树木。一群黄嘴巴小鸟在草坪上蚂蚱似的轻快地蹦来蹦去。我把写有雨住所的纸条给一个园艺师看,打听在哪里。他简单地用手一指:“那边。”顺其指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游泳池、树木和草地,一条黑乎乎的沥青路朝游泳池后侧拐了一个大弯。我道过谢,径直驱车向前,下坡,再上坡便是雪母亲的小别墅。这是一座具有热带风格的时髦建筑。门口探出一截避雨檐,檐下摇晃着风铃。周围茂密地长着不知名的果树,结着不知名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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