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168)

2025-10-09 评论

    他张开手心盯视着,说:“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我何必杀喜喜呢?我喜欢她。尽管形态极其有限,我和她毕竟是朋友。我们谈了很多,我向她讲了我老婆的事,喜喜听得很认真,我何苦要杀她呢?!然而我杀了,用这双手。杀意是一点没有。我像掐自己影子似的掐死了她。我掐她的时候以为她是自己的影子,以为掐死这影子日后便可以诸事如意。但并非影子,而是喜喜。事情已经在黑暗世界中发生了,那是和这里不同的世界。懂吗?不是这里。而且怂恿我的是喜喜。她说‘掐死我吧,没关系,掐死我好了’。她怂恿的,她同意的。不骗你,真就是这样。莫名其妙,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呢?一切都像一场梦,越想真相越模糊,为什么喜喜怂恿我呢?为什么叫我杀她呢?”
    我把已经变温的剩余啤酒喝干。香烟云雾在屋子上方连成一片,随着气流摇曳不定,宛似一种心灵象征。有人碰下我的后背,道声“失礼”。店内广播呼叫烤好比萨饼的号码。
    “不再来杯啤酒?”我向五反田问道。
    “想喝啊!”
    我去柜台买两杯啤酒折回。两人默不作声地喝着。店内沸沸扬扬,混乱不堪,一如正值旅客高峰期的秋叶原车站。我们桌旁不断人来人往,但无人注意我们。无人听我们谈话,无人看五反田的面孔。
    “我说了吧,”五反田嘴角浮起令人愉快的微笑,“这里是死角,新骑士是不搭理什么名人的。”
    他端起剩有三分之一啤酒的杯子,像摇晃试管似的晃来晃去。
    “忘了吧,”我用平静的声音说,“我可以忘掉,你也忘掉!”
    “我能忘掉?嘴说是简单。毕竟不是你用手掐死她的嘛。”
    “喂,算了好么,反正没有你杀害喜喜的任何证据。犯不上为没有证据的事那么折磨自己。这很可能只是你把自身的犯罪感同她的失踪联系起来而无意做戏的结果。有这种可能性吧?”
    “就谈一下可能性好了。”说着,五反田把手扣在桌面上,“近来我经常考虑可能性。可能性有很多种。比如也有我杀老婆的可能性,是吧?假如她像喜喜那样叫我掐的话,我觉得我说不定同样把她掐死。最近我脑袋里装的全是这东两。越想这种可能性膨胀得越厉害,无法遏止,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不只烧邮筒,还杀过好几只猫。用好几种方法杀的,不由自主。半夜里用弹弓把附近人家的窗玻璃打碎,然后骑上自行车逃跑,简直鬼使神差。在此以前这事没向任何人讲过,这次是头一次。讲完心里也就畅快了。但也并不是讲完就停止不干,止不住的。只要做戏的我与本来的我之间的鸿沟不被填平,就将永远持续下去。这点我自己也清楚。我当上专业演员之后,这鸿沟眼看着越来越大。随着演技的愈发夸张,其反作用力也变本加厉。无可奈何。说不定我马上就把老婆杀掉,无法自控。因为那不发生在这里的世界,我束手无策。那是遗传因子造成的,毫无疑问。”
    “想得过于严重了,”我强作笑容,“追溯到遗传因子上面去,可就钻不出来唆!最好抛开工作休息一下。抛开工作,一段时间里避免见她,只能这样做。一切都抛开不管,和我一起去夏威夷!每天躺在海滩上喝‘克罗娜’,那可是个好地方。什么也不用想,一大早就开始喝酒,游泳,再买两个女孩儿。租辆野马牌汽车,以150公里的时速开车兜风,边听音乐边兜,德安兹也好,施莱和斯通兄弟也好,‘沙滩男孩’,也好,什么都听。只管敞开心胸。如要认真地考虑什么,过后再考虑也不迟。”
    “不坏。”他眼角聚起细小的皱纹,笑道,“再叫两个女孩儿,4人玩到早上。当时真叫开心!”
    正是,我说。官能扫雪工。
    “我随时可以动身。”我说,“你呢?工作收尾要多长时间?”
    五反田不可思议似的微笑着看我:“你还一无所知。我那工作是永远也收不了尾的,除非一古脑儿抛开。果真那样,我无疑要被永久逐出这个世界,永久地!同时失去老婆,永久地,以前也跟你说过。”
    我把剩下的啤酒喝干。
    “不过也无所谓,什么都失去也不怕,死心塌地就是。你说得对,我是累了,是去夏威夷清洗头脑的时候了。OK,一切都甩开不管,和你一起到夏威夷去。以后的事等把脑袋清洗一空之后再考虑。我——对对,还是要当个地地道道的人。也许当不成,但尝试一次总还是值得的。交给你了,我信赖你,真的,从你打来电话时我就一直信赖你,不知为什么。你有非常地道的地方,而那正是我始终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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