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40)

2025-10-09 评论

    9点,电话铃响了一次。我压根儿没料到会有人打电话来,一时搞不清那铃声是何含义。总之是电话。铃声响第四遍时,我拿起听筒贴在耳朵上。
    “今天你在大厅眼盯着看我吧?”是服务台那女孩儿的声音。从声音听来,似乎既未生气,也不算高兴,平平淡淡。
    “看了。”我承认。
    她沉默片刻。
    “工作中给你那么一看就紧张,我。紧张得很。结果事情办得一团糟,就在你看的时间里。”
    “再不看了,”我说,“看你只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勇气,想不到你竟那么紧张。往后注意再不看了。现在你在哪里?”
    “在家。准备洗澡睡觉。”她说,“对了,你要多住几天?”
    “嗯。事还有点没完。”我说。
    “以后可别那么看我哟,搞得我狼狈不堪。”
    “再不看了。”
    短时沉默。
    “你说,我有点过于紧张?整个人?”
    “怎么说呢,说不好,因为这东西因人而异。不过给人家那么盯视起来,任何人恐怕都多少感到紧张,你不必放在心上。再说我这人有一种有意无意盯视什么的倾向,无论什么都盯住不放。”
    “怎么会有那种倾向呢?”
    “倾向这东西很难解释。”我说,“不过往后注意不看就是。我不想让你把事情办糟。”
    她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索我的话。
    “晚安。”她终于开口道。
    “晚安。”
    电话挂断了。我进浴室洗罢澡,在沙发上看书到11点半。然后穿上衣服,来到走廊。走廊很长,迷宫般地拐来拐去。我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最尽头处有职工专用电梯。电梯设计得有意避开住客的视线,但并非躲藏。朝着“太平楼梯”的箭头方向走不远,并排有几扇门没写客房编号,其拐角处有一电梯,上面贴有“货物专用”字样的纸标,以防住客乘错。我在职工专用电梯前观察多时,电梯一直停在最下一层。这时间里几乎无人使用。天井的音箱中小声播出背景音乐,是保尔-莫里亚的《水色恋情》。
    我试按一下电钮。一按,电梯如大梦初醒一般抬头爬将上来。楼层显示数字于是次第变换:1、2、3、4、5、6……徐缓但不含糊地渐渐临近。我一面听《水色恋情》,一面注视数字。假如里面有人,谎说一句看错电梯就是了。反正宾馆住客这号人总是不断出错。电梯继续上升:11、12、13、14。我挪后一步,双手插兜,等待门开。
    15——数字的变换停止了。一瞬间悄无声息,旋即电梯门修地分开:空无一人。
    好个悄然无声的电梯。同老海豚宾馆里那个气喘吁吁的家伙大不相同。我走进去,按“16”钮。门悄然合上,刚有微微动感,门又打开。十六楼。但十六楼并不像她说的那样一团漆黑。灯光朗然,天井里依然流淌着《水色恋情》。没有任何怪味。我试着从这一端走到另一端。十六楼的结构同十五楼毫无二致。走廊九曲十折,客房排列得似乎永无尽头。其间留有安放自动售货机的位置。客用电梯不止一台。有的房间门前放着好几个晚餐(打电话叫送到房间里)用的碟盘。猩红地毯,柔软舒适,不闻足音。周围一片寂静。背景音乐换成费易斯的管弦乐《夏日之恋》。及至走到尽头,我向右拐弯,中途折回,乘客用电梯返回十五楼。然后重复一次,乘职工专用电梯上到十六楼,面对的仍是灯光明亮的毫无异样的楼层,听到的仍是《夏日之恋》。
    我于是打消念头,下到十五楼,喝了两口白兰地,上床躺下。
    薄明时分,天色由黑转灰,下起雪来。今天干什么好呢?我暗自思忖。
    仍没什么可干——一如昨日。
    我冒着雪,走到炸饼店,吃了张油饼,喝了两杯咖啡,随后拿起报纸。报纸上有选举方面的报道,电影介绍栏里还是没出现想看的电影。有一部电影由我中学时代的同学担任准主角,名字叫《自作多情》,是部以校园为背景的青春影片。主角由一个正走红的十七八岁女演员和同样走红的男歌手担任。而我那位同学扮演的角色不想我也知道,笃定是年轻英俊、乖觉机敏的教师无疑:身材颀长,体育全能,女生对其崇拜得五体投地,甚至被他叫上一声名字都会晕乎过去。那演主角的女孩儿也不例外,对这位老师一片痴情,星期天自做小甜饼拿去老师宿舍。而有个男孩儿对这女孩儿一往情深。那是个非常普通的、性格稍有点怯懦的男孩儿……情节肯定是这样,不想我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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