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她说。
我告诉她,我最清楚哪里的饭店味道好,并且讲了到处物色美食店工作的情况。
雪默默听着我的话。
“所以我很了解。”我说,“法国有一种猪,专门哼哼唧唧地寻找隐蔽的蘑菇,和那一样。”
“不大喜欢工作?”
我点点头,说:“不行,怎么也喜欢不来。那工作毫无意义可言。找到味道好的饭店,登在刊物上介绍给大家,告诉人家去那里吃那种东西。可是何苦非做这种事不可呢?为什么偏要你一一指点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呢?为什么偏要你就连怎样选菜谱都指手画脚一番呢?况且,被你介绍过的那家饭店,随着名气的提高,味道和服务态度反倒急剧滑坡。十有八九都是如此。因为供求之间的平衡被破坏了,而这恰恰就是我们干的好事。每当发现什么,就把它无微不至地贬低一番。一发现洁白的东西,非把它糟蹋得面目全非不可。人们称之为信息,称把生活空间底朝天过一遍筛子是什么信息的集约化。这种勾当简直烦透人了——自己干的就是这个。”
雪从桌子对面一直看着我,活像看什么珍奇动物。
“可你还在干吧?”
“工作嘛。”我说。接着我突然意识到坐在我对面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怎么搞的,瞧我在向一个小孩子说些什么!“走吧!”我说,“夜深了,送你回公寓。”
乘上“雄狮”,雪拿起身旁随便扔着的磁带,塞进音响。那是我自己转录的老歌乐队的带子,常常一个人边开车边听。塔普斯的《我要奔向前方》。路面车少人稀,很快来到赤坂,我便向雪问她公寓的位置。
“不想告诉你。”雪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不想回去。”
“喂,夜里10点都过了。”我说,“整整折腾了一天,比狗还困。”
雪从旁边座席上盯视着我的脸。尽管我一直注视前方路面,还是感觉得出落在我左侧脸颊上的视线。那视线很不可思议:其中并不含有任何感情,却又使我悸动不已。如此盯视良久,她才转向另一侧车窗的外面。
“我不困。再说现在回房间也是一个人,很想再兜兜风,听听音乐。”
我沉吟一下,说:“一个小时。完了就回去乖乖睡觉,好吗?”
“好的。”
我们一面听音乐,一面在东京街头转来转去。如此做法,带来的结果无非是加速空气污染,使臭氧层遭到破坏,噪音增多,人们神经紧张,地下资源枯竭。雪把头偎在靠背上,一声不响地茫然望着街头夜景。
“听说你母亲在加德满都?”我问道。
“嗯。”她懒慵慵地回答。
“那么,母亲回来之前就你一个人喽!”
“回箱根倒是有一个帮忙的老婆婆。”
“唔,”我说,“常有这种情况?”
“你指的是扔下我一个人不管?常有的呀,她那人,脑袋里装的全是她的照片。人是没有坏心,但就是这个样子。总之只考虑她自己,有我没我根本不放在心上。我好比一把伞,她走到哪忘到哪。兴致一来说走就走。一旦起了去加德满都的念头,脑袋里就只有加德满都。当然事后也反省也道歉,但马上又故伎重演,这次心血来潮地把我带去北海道。带去自然好,可我只能整天在宾馆房间里听单放机,妈妈几乎顾不得回来,吃饭也我一个人……但我已经习惯了。就说这次吧,她说是说一个星期后回来,实际也指望不得,谁晓得从加德满都又去什么地方!”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我问。
她说出母亲的名字。我没有听说过。“好像没听说过。”我说。
“另有工作用名。”雪说,“工作中一直用‘雨’这个名字。所以才把我搞成‘雪’。你不觉得滑稽?就是这样的人。”
提起雨我倒是晓得,任何人都晓得,这是个大名鼎鼎的女摄影家。但她从不在电视报纸上抛头露面,从不介入社会。本名叫什么几乎无人知晓。只知道她独来独往,自行其是,摄影作品角度尖锐,富有攻击性。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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