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94)

2025-10-09 评论

    我也学雪的样子,捧起细砂,让它从手指间漏下去。
    “我也不大明白,是羊男对我那样解释的。”
    “羊男很早以前就有?”
    我点点头:“嗯,很早就有的,从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觉得那里有什么。不过其成为羊男这一具体形体,则是不久前的事。随着我年龄的增长,羊男开始一点点定型,其所在的世界也开始定型。什么缘故呢?我也不得而知。大概是因为有那种必要吧。年龄增大以后我失却了很多很多东西,因而才有那种必要。就是说,为了生存下去,恐怕需要那种帮助。但我还搞不清楚,也许有其他原因。我一直在考虑,但得不出结论。傻气!”
    “这事跟谁说过?”
    “没,没有。即使说估计也没人肯信。没有人理解的。再说我又说不明白。提起这话今天还是第一次。我觉得同你可以说得明白。”
    “我也是头一次说得这么详细。这以前始终没有做声。爸爸妈妈倒是知道一些,但我从未主动说起过。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好,本能地。”
    “这回能互相说出来,真是难得。”
    “你也是妖怪帮里的一个哟!”
    返回停车场地的路上,雪讲起她的学校,告诉我初中是何等惨无人道的地方。
    “从暑假开始一直没有上学。”她说,“不是我讨厌学习,只是讨厌那个场所。忍受不了。一到学校心里就难受得非吐不可。每天都吐。一吐就更受欺侮了,统统欺侮我,包括老师在内。”
    “我要是和你同班,绝不会欺侮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儿。”
    雪久久望着大海。“不过因为漂亮反遭欺侮的事也是有的吧?况且我又是名人的女儿。这种情况,或被奉为至宝,或被百般欺侮,二者必居其一,而我属于后者。和大家就是相处不来,我总是紧张得不行。对了,我不是必须经常把自己的心扉愉偷关闭起来吗?这也就是我整天战战兢兢的起因。一旦战战兢兢,就像个缩头缩脑的野鸭子似的,于是都来欺侮,用那种低级趣味的做法。简直低级趣味得叫人无法相信,羞死人了,实在想不到会那么卑鄙。可我……”
    我握住雪的手。“没关系,”我说,“忘掉那种无聊勾当,学校那玩艺儿用不着非去不可,不愿去不去就是。我也清楚得很,那种地方一塌糊涂,面目可憎的家伙神气活现,俗不可耐的教师耀武扬威。说得干脆点,教师的80%不是无能之辈就是虐待狂。满肚子气没处发,就不择手段地拿学生出气。繁琐无聊的校规多如牛毛,扼杀个性的体制坚不可摧。想像力等于零的蠢货个个成绩名列前茅,过去如此,现在想必也如此,永远一成不变。”
    “真那样看待?”
    “那还用说!关于学校的低俗无聊,足足可以讲上一个钟头。”
    “可那是义务教育呀,初中。”
    “那是别的什么人认为的,不是你那样认为。你没有义务非去受人欺侮的场所不可,完全没有。而讨厌它的权利你却是有的,你可以大声宣布‘我讨厌’。”
    “可往后怎么办呢?就这样下去不成?”
    “我13岁时也曾经那样想过,以为人生就将这样持续下去。但不至于,车到山前必有路。要是没有路,到那时再想办法也不迟。再长大一点,还可以谈恋爱,可以让人买胸罩,观察世界的角度也会有所改变。”
    “你这人,真是傻气,”她吃惊似的说,“告诉你,如今13岁的女孩儿,胸罩那东西哪个人都有的。你怕是落后半个世纪了吧?”
    “噢。”
    “嗯,”雪再次定论,“你是傻透了!”
    “有可能。”
    她不再说什么,在我前头往停车处走去——

    雪的父亲的房子靠近海边,到达时已是薄暮时分。房子古色古香,宽宽大大,院子里草木葳蕤。有一角还保留着湘南作为海滨别墅地带时期的依稀面影。四下悄然无声,春日沉沉西坠,气氛十分和谐。点点处处的庭院里,株株樱树含苞欲放。樱花开罢,木莲花不久便将绽开花蕾。此种色调和香气每天都略有不同的朝朝暮暮,可以使人感觉到季节的交相更迭。这等场所居然被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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