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吾深呼吸着,降下声音的音调。
“夏天你仍然还有意识。虽然已经很浑浊,意识仍然作为意识履行着机能。那时我在这个房间里和一个女孩再会了。你被搬运到检查室里去后,她到了这里。大概是她的分身一样的东西。我这次来这个镇上待上这么长,就是想着或许能和她再见上一面。这就是我在这里真正的理由。”
天吾叹口气。合上膝盖上的双手。
“但是她没有出现。将她带到这里来的是叫做空气蛹的东西,是装着她的胶囊。要解释起来的话很长,空气蛹是想象的产物,完全架空的东西,但是现在已经不再是架空的东西。哪里是现实世界哪里是想象的产物,界限已经变得不明确。天空中浮着两个月亮。这也是从虚构的世界卷进来的东西。”
天吾望着父亲的脸。这么说清楚么?
“按照这个思路说下去的话,你的意识和肉体分离到了别的世界,在那里自由地四处移动,也不是特别的不可思议。说起来我们周围的世界的原则已经缓缓开始。而且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有种奇妙的感应。难道实际上不是你干的吗,这样的感应。比如说到高圆寺我的公寓敲门。你明白的吧?自称是NHK的收费员,在走廊里大声叫着威胁的话。就和我们过去,经常在市川的收费线路干的事一样。”
似乎房间里的气压稍稍变化。窗户开着,却没有声音似的东西传入。时不时麻雀们像是想起来似的叫着。
“东京的我的房间里,现在有一个女孩。不是恋人。因为一些事情现在暂时躲在那里。那孩子在电话里对我说,几天前NHK的收费员来了。那个男人敲着门在走廊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和父亲你曾经的做法不可思议的相似。她听到的,和我记忆中的完全是一样的台词。虽然可能的话这样的事都想忘了。然后我想那个收费员实际上不就是你么。我没错吧?”
天吾沉默了三十秒。可是父亲还是纹丝不动。
“我寻求的只有一件事,希望你不要再敲门了。屋子里没有电视。而且我们一块到处收费的日子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结束了。这些应该是互相都明白的。老师也在场的时候吧。想不起名字了,是我的班主任,戴着眼镜个子小小的女老师。记得这件事吗?所以不要再来敲我这的门了。不只是我这里。希望你也不要再敲别人的门了。你已经不是NHK的收费员了,没有做这样的事恐吓别人的权利。”
天吾从椅子上站起,走到窗边眺望外面的分镜,老人穿着厚厚的帽子,拄着拐杖。在防风林前走着。大概是在散步吧。头发全白,个子很高,姿势也好。可是脚步很笨拙。像是完全忘了走路的方法,似乎是一面回忆一面一步步地前进。天吾看了一会那个情景。老人花费时间横穿了庭院,转过房子的拐角消失了。直到最后也没能很好的想起走路的方法。天吾回到父亲边上。
“不是在责怪什么。你有权利任凭意识做想做的事。那是你的人生,你的意识。你认为自己是正确的,然后那么做了。也许我没有一一这么说出口的权利。但是你已经不再是NHK的收费员了。所以再也不能装作NHK收费员的样子了。再怎么这么做也于事无补。”
天吾坐在窗下,在狭小病房的空气中寻找着语言。
你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呢,那里有着怎样的悲伤怎样的喜悦,我都不清楚。可是即使那里再没有任何东西,你也不能到别人的家门口寻求那些。即使那是你最为熟悉的场所,即使那是你最为擅长的工作。
天吾沉默着看着父亲的脸。
“希望你再也不要敲门了。我请求父亲的就是这个。不要再去了。我每天到这里来,对着昏睡的你说话,念书。而且多少我们之间的一些部分已经和解了。这是在这个现实的世界实际发生的事。也许你不中意,可还是再一次回到这里比较好。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天吾拿起挎包,背在肩上。“我走了。”
父亲什么也没说,身上纹丝不动,两眼紧闭。和平时一样。可是有种在考虑什么的气息。天吾屏住呼吸,用心地观察着这个气息。有种父亲突然睁开眼睛,坐起身体的感觉。可是那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蜘蛛一般手长脚长的护士还坐在接待处。胸前的塑料牌子上写着【玉木】。
“现在就回东京去。”天吾对玉木护士说。
“您在的期间父亲没能恢复意识实在遗憾。”她像安慰似的说道。“但是能待这么长时间,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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