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以南太阳以西(37)

2025-10-09 评论

    “你怎么样?万一今天回不到东京的话?”我问岛本。
    她摇摇头,“我你就别牵挂了。”她说,“我怎么都成。问题是你,你怕很为难吧?”
    “多多少少。不过你不必放在心上,又不是一定飞不成。”
    “没料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岛本用仿佛说给自己听的沉静的声音说,“只要有我,周围保准发生莫名其妙的事,总是这样。我一参与,事情就全乱套,原本顺顺当当的局面会突然走投无路。”
    我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考虑航班取消时必须打给有纪子的电话。我在脑海里排出种种辩解用词。恐怕无论怎么解释都终归无济于事,口称参加游泳俱乐部活动星期天一早离开家门,却被大雪封在石川县机场,无法自圆其说。倒是可以说“出得家门忽然想看日本海,所以直接去了羽田机场”,不过未免过于滑稽。与其那么说,倒不如索性什么也不说。或者不如干脆实话实说。如此思来想去,我愕然察觉到自己内心竟在期待飞机不起飞,在盼望被雪困在这里不动,在希求自己同岛本单独来此一事被妻子发现。而我将毫不辩解,不再说谎,就和岛本留在这里。往下只消随波逐流即可。
    最终,飞机在延误一个半小时后起飞了。在飞机上,岛本一直靠在我身上睡觉或闭目合眼。我伸出胳膊搂着她的肩。看上去她好像睡着还在不时地哭。她始终默不作声,我也缄口不语。我们开口已是在飞机进入着陆状态之后了。
    “喂,岛本,你真的没事儿了?”我问。
    她在我的臂弯中点头道:“没事儿,吃了药就没事了。别介意。”她把头轻轻搭在我肩上。“什么也别问,别问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
    “好好,什么也不问。”我说。
    “今天实在谢谢了。”
    “谢今天什么?”
    “谢你领我出来,谢你嘴对嘴喂水,谢你容忍了我。”
    我看她的脸。她嘴唇——刚才我喂水的嘴唇就在我眼前,看上去希望我再来一次。双唇微微张开,露出整齐莹白的牙齿。喂水时稍稍碰及的那柔软的舌头感触我仍记得。看着那嘴唇,我呼吸变得甚为困难,什么都考虑不成,浑身火烧火燎。我知道她需要我,而我也需要地。但我设法克制了自己。我必须在此止步。再往前去,很可能再也退不回来。但止步需付出相当大的努力。
    我从机场往家里打电话。时间已是八点半。
    “对不起,晚了。一时联系不上。这就回去,过一个小时到。”我对妻说。
    “一直等你来着,后来实在耐不住,就先吃了。倒是火锅。”妻说。
    我让岛本坐进我放在机场停车场的宝马,“送到哪里合适?”
    “可以的话到青山下来,从那里一个人随便回去。”岛本说。
    “一个人真能回去?”
    她微笑着点点头。
    在外苑驶下首都高速之前,我们几乎没有开口。我用低音量听亨德尔的风琴协奏曲磁带,岛本双手整齐地并放在膝头,一动不动地眼望窗外。由于是星期天夜晚,周围的车上都是去哪里游玩归来的一家老小。我比平时频繁地上上下下换挡。
    “嗳,初君,”快到青山大街时岛本开口了,“那时我这么想来着:飞机不起飞就不起飞吧。”
    我想说我也那么想来着,但终于没说出来。口腔干得沙沙响,话语无法脱口而出。我只是默默点头,轻握一下她的手。我在青山一丁目拐角处停车让她下来——她要在此下车。
    “再去见你可好?”下车时岛本小声问道,“还没讨厌我?”
    “等你。”我说,“过几天见。”
    岛本点了下头。
    我沿着青山大街驱车前行。假如再也见不到她,脑袋肯定得出故障。她一下车,世界都好像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了。

    和岛本去石川县回来后的第四天,岳父打来电话,说有要事相商,问我明天中午能不能一起吃饭。我说可以可以。不过老实说我有点吃惊,因为岳父是个非常忙的人物,极少同工作关系以外的人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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