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人最少的电影院进去,纹丝不动地盯视银幕。电影放完后,我走上暮色中的街头,跨入眼睛最先看到的饭馆简单吃了晚饭。涩谷站前给下班的公司职员挤得水泄不通,电车宛如快镜头电影一般一辆接一辆赶来,吞进月台上的男男女女。如此说来,我就是在这一带发现岛本的,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二十八,还单身,岛本也还拖着腿。她身穿红色大衣,戴一副大太阳镜,从这里往青山走去。感觉上竟好像发生在久远的往昔。
我依序回忆当时看到的情景:年末的人群、她的脚步、一个个拐角、阴沉沉的天空、她手里提的商店纸袋、一下也没碰的咖啡杯、圣诞颂歌。我再次后悔:自己那时为什么没能果断地向岛本打招呼呢?那时的我没有任何羁绊,没有任何可以抛弃的东西。我甚至可以当场将她一把搂紧,两人直接跑去什么地方。就算岛本有什么具体情况,至少也是能够干方百计加以解决的。然而我彻底坐失良机,被那个奇特的男子抓住臂肘,岛本趁机钻进出租车一逃了之。
我乘傍晚拥挤的电车返回青山。我在电影院的时间里,天气陡然变坏,天空被含有水气的沉甸甸的阴云遮蔽起来,看样子随时有可能下雨。我没有带伞,身上仍是早上去游泳时的装束:游艇用防风衣、蓝牛仔裤、轻便运动鞋。本该回家一次,换上平时穿的西装,但我懒得回家,心想免了吧,一两次不系领带进店也不至于损失什么。
七点雨下了起来,静悄悄的秋雨,看样子要稳扎稳打下个没完。我一如往常先去第一家酒吧看了一下上客情况。装修工程由于事前制定了详细计划,加之施工期间我一直在场,因此细小部位都实现了我的构思,使用起来比以前方便多了,格调沉稳多了。照明光线柔和,音乐与之浑然一体。我在新店员里边开设了独立的烹调室,请了专业厨师。食谱简单而考究,虽无多余的附属物,但外行人绝对做不出来。这是我的基本方针。而且必须是吃起来不费事的东西,因为终究是下酒菜。食谱每月全部更换一次。物色能做出我所希望的菜肴的厨师并非易事,最后找是找到了,但必须付给高额酬金,比预算高出许多。好在他不负酬金,我很满意他的工作。客人看上去也心满意足。
时过九点,我打着店里的伞去“罗宾斯·内斯特”。九点半岛本来了。不可思议,她每次来时都是静静的雨夜。
岛本在白连衣裙外面披了一件宽宽大大的海军蓝夹克,夹克领子上别一枚小小的鱼形银饰针。连衣裙虽然式样简单之极,又无任何装饰,但芽在岛本身上显得无比高雅和具有装饰意味。同上次见时相比,她似乎多少晒黑一点儿。
“以为你再不来了呢。”我说。
“每次见我都这么说。”岛本笑道。她仍像以往那样坐在我旁边的吧台高脚椅上,双手置于台面。“不是留言说大概一段时间来不成了吗?”
“这一段时间,岛本,对于等的人来说却是很难计算长度的。”我说。
“不过需要用这一说法的情况也是有的——只能用此说法的场合。”
“而且大概也很难计算重量。”
“是啊,”说着,她脸上浮现出以往那种淡淡的微笑,笑得仿佛远处什么地方吹来的轻柔的风。“是如你所说,抱歉。但不是我自己辩解,是没有办法。我只能用那样的说法。”
“用不着什么道歉。以前也说过,这里是店、你是客人,你想来时来就是,对此我已经习惯了。我只是自言自语罢了,你不必介意。”
她叫来调酒师,要了杯鸡尾酒,然后就像检查什么似的上上下下看了我半天,“少见,今天打扮得一身轻松嘛。”
“还是早上去游泳时那一身,没时间换。”我说,“不过偶一为之也不坏,觉得像是找回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显得年轻,怎么都看不出有三十七。”
“你也怎么都看不出有三十七嘛。”
“可也不至于像十二。”
“不至于像十二。”我说。
鸡尾酒端来,岛本啜了一口,像倾听什么低微声响似的悄然闭上眼睛。她一闭眼,我又得以看见她眼睑上那条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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