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有时觉得就像看遥远的星星。”我说,“看起来非常明亮,但那种光是几万年前传送过来的。或许发光的天体如今已不存在了,可有时看上去却比任何东西都有现实感。”
岛本默然。
“你在那里,”我说,“看上去在那里,然而又可能不在。在那里的没准只是你的影子,真实的你说不定在别的什么地方。或者已消失在遥远的往昔也末可知。我越来越不明白怎么回事。伸出手去确认,但每次你都用‘大概’和‘一段时间’的迷雾倏地掩住身体。我说,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大概不会久吧。”
“你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幽默感。”说罢,我笑了。
岛本也笑了。那是雨后最初的阳光从悄然裂开的云隙中泻下般的微笑。眼角聚起的温馨的鱼尾纹,似乎给我以美好的承诺。“嗳,初君,有礼物给你。”
她把一件包着漂亮的包装纸、打着红色礼品结的礼物递到我手上。
“好像唱片嘛。”我掂掂重量说。
“纳特·‘金’·科尔的唱片,以前两人经常一块儿听来着。亲切吧?让给你。”
“谢谢。可你不需要吗?父亲留下的纪念品吧?”
“另外还有好几张,没关系的。这个给你。”
我定睛细看这包在包装纸里打着礼品结的唱片。于是,人们的嘈杂声和钢琴三重奏恰如急速撤退的潮水一般远远遁去,留在这里的惟独我和岛本两人,其他一切无非幻影而已。这里既无一贯性又无必然性,不过是纸糊的舞台装置罢了。真正存在于此的只有我和岛本。
“岛本,”我说,“两人找地方听听这个好么?”
“真能那样,肯定妙不可言!”她说。
“我在箱根有座小别墅,那里谁也没有,又有唱机。这个时间,开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岛本看一眼表,转而看我:“这就去?”
“这就去。”我说。
她像看远处什么景物时那样眯缝着眼睛看我。“现在都十点多了。去箱根再回来可就相当晚了,你不要紧?”
“我不要紧。你呢?”
她再次看表,之后闭目十秒钟。再睁开时,脸上现出了某种新的神情,仿佛闭目时间里她去了远处什么地方,把什么放在那里后又赶了回来。“好的,去吧。”她说。
我叫来负有类似经理责任的雇员,交待说自己今天这就回去,往下的事由他负责,“关上现金出纳机,整理账单,把营业额放进银行夜间保险柜就可以了。”然后我走去公寓地下停车场开出宝马,又从附近的公共电话亭给妻打电话,说这就去箱根。
“这就去?”她吃了一惊,“何苦现在去什么箱根?”
“想考虑点儿事情。”我说。
“那么就是说今天不回来了?”
“大概不回来了。”
“我说,”妻子说道,“今天的事很对不起。我想了很多,怪我不好。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股票已全部处理妥当,所以你还是回家来。”
“喂,有纪子,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根本没有生气,这件事你不必介意。我只是想考虑一些事情,让我考虑一个晚上就行了。”
她沉默一会儿,说明白了。声音听起来甚是疲惫。“那好,就去箱根吧。不过开车要小心,下着雨呢。”
“小心就是。”
“很多事情我都搞不清楚。”妻说,“你觉得我是在给你添麻烦?”
“哪里是添麻烦!你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责任。如果说有问题,是在我这方面。所以你不必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清理一下思绪。”
我挂断电话,开车回店。想必有纪子那以后一直在考虑午饭桌上我们谈的话,考虑我说的话,考虑她自己说的话。这从她的声调中听得出,声调疲惫而困惑。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难受。雨仍在执拗地下着。我让岛本上车。
“你不跟什么地方联系一下行么?”我问岛本。
她默默地摇头,随后像从羽田回来时那样脸贴窗玻璃盯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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