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以南太阳以西(9)

2025-10-09 评论

    “你真的喜欢我?”她用沉静的声音问。
    “还用问,”我回答,“当然喜欢你。”
    她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从正面看我的脸,盯视了很久,以致我浑身有些不自在。
    “我也喜欢你的。”又过了一会她说道。
    “可是,”我想。
    “可是,”她果然这样继续道,“不要着急。”
    我点点头。
    “性子不要急。我有我的步调。我不是那么乖巧的人,很多事情都要花不少时间做准备才行。你能等?”
    我再次默默点头。
    “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不伤害我?”
    “不伤害。”我说。
    泉低头看了一会自己的鞋。一双普通的黑皮鞋。同旁边我的鞋相比,小得活像玩具。
    “好怕的。”她说,“近来有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没壳的蜗牛。”
    “我也怕。”我说,“有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没蹼的青蛙。”
    她扬脸看我的脸,略微一笑。
    随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建筑物后面,抱在一起接吻。我们是没了壳的蜗牛,是丢了蹼的青蛙。我把她的胸部使劲贴在自己胸部,我的舌头和她的舌头轻轻相触。我手隔衬衫摸她的Rx房。她没有反抗,只是静静闭目,叹息一声。她的Rx房不很大,亲热地缩进我的手心,简直就像天生是为此而造的。她把手贴在我胸口,那手心的感触同我的心跳似乎正相合拍。
    她和岛本当然不一样,我想。这女孩不会给予我同岛本一样的东西。但这时候她是我的,并且想给我以她所能给予的什么。我有什么理由非伤害她不可呢!
    但我那时还不懂,不懂自己可能迟早要伤害一个人,给她以无法愈合的重创。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那以后我和泉继续交往了一年多。每星期幽会一次。看电影,去图书馆一块儿学习,或漫无目标地四处游逛。但在性关系上,两人未发展到最后阶段。父母出门不在时,我也不时把她叫到家里来。两人在我的床上抱在一起,一个月抱两三回,记得是。不过,即使家里只我们两人的时候,她也坚决不脱衣服。她说不知谁什么时候回来,有人回来见两人光溜溜的岂不狼狈。这一点上泉非常谨慎。我想她并非胆小,只是性格上难以忍受自己陷入难堪。
    由此之故,我总是隔着衣服抱她,只能从内衣空隙探入手指,十分笨拙地爱抚。
    “别急,”每当我现出失望的神情,她便这样说道,“再等等,等我做好准备。求你了。”
    说老实话,我倒也不是着急,只是对许多事情都深感困惑和沮丧。我当然喜欢泉,感谢她肯做我的女朋友。若没有她,我的二十岁以前肯定苍白得多无聊得多。总的说来,她坦率正直,令人愉快,不少人都对她有好感。很难说我们趣味相投。我看的书、我听的音乐,我想她几乎是不理解的。所以,我们基本上不曾以对等立场谈过这方面的内容。在这点上,我和泉的关系间我和岛本的关系有很大差别。
    但是,只消坐在她身边碰一下她的手指,我心里就顿时油然充满温馨。即使是对别人不好开口的事,在她面前也能畅所欲言。我喜欢吻她的眼睑和嘴唇,喜欢撩起她的头发吻那小小的耳朵。一吻,她便哧哧地笑。如今想起她,星期日那静静的清晨都每每浮现在眼前。天朗气清、刚刚开始的星期日,作业没有、什么也没有、尽可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星期日——她屡屡让我产生如此星期日清晨般的心绪。
    当然她也有缺点。对某类事情未免过于固执已见,想象力也不够丰富。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从迄今为止自己所属的所赖以成长的天地中跨出一步,不会对自己喜欢的事情废寝忘食如醉如痴。她爱父母,尊敬父母。她道出的若干意见——今天想来,作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也是理所当然的——浮泛而缺乏深度,有时候听得我兴味索然。但是,我一次也没听她说道别人坏话,无谓的沾沾自喜也不曾有过。并且她喜欢我、珍惜我,认真听我说话、鼓励我。我就自己本身和自己的将来这个那个对她说了许多——以后想干什么啦,想成为怎样的人啦等等,无非那个年代的少年大多挂在嘴上的不着边际的梦话罢了,可是她听得专心致志,甚至给我打气:“我想你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人,你身上有一种出类拔萃的东西。”而且是认认真真说的。对我说这种话的有生以来唯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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