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的女人(128)

2025-10-09 评论

    她为母亲的幸福祝愿祈祷,刚才这个问题是否与此有关?我心有戒备地说:“要是我自己的失恋,那已经是遥远的往事了。如果失恋是一场悲剧,可以在以后的恋爱中得到慰藉,也可以在结婚中得到医治。我只有这种平淡无奇的老掉牙的结论。”
    房子沉默不语。
    “我不沉浸在悲哀里。跟第二个女人结婚的时候,已经一大把年纪了。”
    “我不是说叔叔的事。”
    “那是谁的事?我更没有兴趣对这种问题泛泛而论,各人有各人的情况和想法。”
    “噢。”
    “是说你的对象吗?”
    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必为此事,只是没说出口。
    房子好像心头怦怦直跳,刚才一直放在左手腕上无意识地慢慢抚摸的右手腕这时突然放开,把耳边的头发拢上去,借以掩饰突如其来的震惊。
    “不是。”她的语气坚定、斩钉截铁。
    我点燃一支烟。我突然感受到这个年轻姑娘的心灵的骚动不安,想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
    “爸爸,我说的是爸爸的事。”房子说。
    “哦?”
    她的话出乎我的意外。
    “爸爸失恋以后马上跟妈妈结了婚。以前我一无所知,做梦也没想到……我无法理解爸爸的心情,又不便问妈妈,也不能对别人谈起,就想问问叔叔……”
    “这些事你是听说的吗?别人的话未免靠得住,特别是过去的事,有的人说话不负责任。”
    “不是听来的。我看了爸爸的日记,确有其事。”
    “日记……”
    我脱口嘟囔一声。我一定双眉紧蹙,像突然撞见凶狠恶毒的闯入家宅的歹人一样怒火中烧。
    “日记本来不是记别人看的,所以我认为那是爸爸的真实感情。”
    “既然是不让别人看的日记,你不是也不该看吗?”
    “嗯。可是,爸爸已经死了……”
    “正因为死了,更不应该看。你知道死人无嘴这句话吧?你却让死人开口说话。死无对证。就是说,别人怎么说,死人不会争辩不会抗议。但是我想说的与这普通的含意相反。就是死人一开口说话,活人无法争辩无法抗议。因为对死人说的话既不能更正也不能辩解。不能更正不能辩解的话是多么可怕。这不是人说的话。古谚说死者不开口,文字作证言。你看的日记也是这样,死无对证最安全。”
    “我看爸爸日记的时候也觉得不应该,像在偷看别人的秘密,心里打鼓似的怦怦直跳。我不知道爸爸还有日记,和他的笔记本放在一起。笔记本很多,都放在旧藤条箱里。我以为是爸爸做学问的专业笔记本,看也看不懂,一直没动。这些东西和叔叔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到自己要离开那个家嫁出去的时候,觉得爸爸的那些东西令人怀念,就想翻翻看看。我不知道还有日记。”
    房子好像没有理解我的话,恐怕也不想努力去理解。这很自然。我也没有使用引起房子去理解的说话方式。房子也好、房子的父亲也好,我并没有明确表示是对他们的抗议。可以说,我只是面对死者虚构的权威色厉内荏地虚张声势。
    这个权威现在附在房子身上。房子看似不想盯着我,却盯着我。她的眼睛是正在谈情说爱的姑娘的眼睛,却又是脑子里装着父亲日记、对日记的内容坚信不疑而丧失自我的眼睛。
    但是,我也扪心自问。我嘲笑时子对亡夫的记忆不完整、嘲笑房子不能准确理解亡父的日记,是出于嫉妒吗?
    对于我来说,池上老师的绝对的真实只有死去。他曾经生存过的一切都不过在模糊暖昧中飘浮摇荡。时子和房子是否把老师死去的真实误解为死者的真实呢?
    因为我和池上老师的遗奏时子结婚,老师的孩子房子就跟我谈论老师和时子结婚之前的恋爱情况,想起来是一种奇妙的姻缘。
    “还有一张那个女人的相片,夹在日记里……有相片在,妈妈可能也没看见日记。”
    “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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