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瞧你说的。就算一个柠檬值一角钱,切成四半,每份只值二分五厘嘛。我一天只花二分五厘。”
“那么,你死后,我在坟前给你种棵柠檬树好吗?”
“好啊。我常爱幻想。我死后可能连石碑都不立,充其量立一块穷人的木牌。不过,可能会有些成名发迹的人物,身穿晨礼服,乘坐汽车来我的坟地参观吧。”
“请不要提那些成名发迹的男人的事吧。把成名、发迹的幽灵统统赶出去!”
“可是,你很快也会成名、发迹的啊。”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的犹如命运似的信念,是不会动摇的。的确,她观察男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她不曾将无出人头地的才能的男人做她的恋人。她第一个恋人,是她的表兄。表兄原先有个富有的表妹做未婚妻。他抛弃了这个富有人家的小姐,同她住在一所简易公寓的二楼上,他们一贫如洗。大学毕业那年,他通过外交官考试,以名列第三的成绩被派往驻罗马大使馆,富有的表妹的父亲低头央求她,她就退出了情场。她的第二个恋人是一个学医的穷学生,后来他抛弃了她,与给他提供医院建筑经费的女子结婚了。她的第三个恋人,是一个穷收音机商,他说,从她的耳朵长相来看,他的钱财会流走的,于是他将坐落在背巷的店铺迁到大街上,而背巷的房子原来是他的小老婆的家。就这样她连同他当年的贫穷时代一起被搁置在背巷里了。她的第四个恋人……第五个恋人……
她的恋人——穷戏剧家,自从一些激进派的社会科学研究家频繁进出他的家之后,他好不容易写完了一部长篇戏剧。他履行了诺言,写了柠檬林。写是写了,然而他在现实社会中无法找到明亮的柠檬林。柠檬林的全剧的尾声,在他所说的根基颠倒过来之后,理想世界中的男女才得以在这柠檬林中相会和倾谈。可是,他写了这部戏剧,同一话剧团的名演员坠入了情网。按照惯例,柠檬女又退出了情场。犹如她所预料的,他也出名、发迹了,爬上天梯了。
她的又一个恋人,是一名经常到戏剧家家里高声大喊大叫的职工。但是,的确,但是,也许上帝赋予她观察男人的感觉到底太迟钝的缘故吧。这个男人没有出名、发迹。不仅如此,他作为扇动者,失去了职业。她也丧失了观察男人的感觉。对她来说,这是活生生的感觉。她完了。她是对出名、发迹感到厌倦了呢?还是犯了某种意味深长的判断上的错误?
为她举行葬礼的那一天,戏剧家的戏,堂堂皇皇地搬上了舞台。扮演女角是他的新恋人,从她的台词中,他感到她在模仿柠檬恋人的口吻。这出戏以辉煌的成功宣告结束的同时,他把这幕尾声的舞台上的柠檬果全部装上了汽车,向穷人的情侣的墓地疾驰而去。然而,在她的木牌前,大概有人上供了吧,点燃着层层叠叠似的柠檬光灿灿的灯火,恍如一层层摞起的十三日之夜的月亮。
“原来在这种地方也有柠檬林啊?!”
(叶渭渠译)
他们是兄妹两人,只有一个荷包。说得更确切些,哥哥经常借用妹妹的荷包。装零花钱的黑皮马蹄型小荷包,红线镶边,这是女子用品的标志。因此,安娜尽管有一只与这个一模一样的荷包,但他不仅没有怀疑,还觉得这个俄罗斯姑娘也赶女学生的时髦,怪可怜的……
对了,他邀妹妹出来逛百货商店时,看见装饰着化妆品的玻璃柜上的篮子,用嘴指了指那上面挂着“每件一律五十分”的牌子,妹妹说:
“我们班上的同学都有这样的荷包呐。”
那就买一个。荷包就是这样买下来的。
安娜也有与它一样的荷包——像死蝙蝠的翅膀一样,挂在摆摊上的黑色技巾,长长地垂了下来,她买炒成豆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的这个小荷包,正因为他知道她有与这相同的东西,就突然向前迈出一步,想同她搭话。安娜用黑色的翅膀搂着弟弟伊斯拉尔那副没有穿外套的肩膀。伊斯拉尔的弟弟达尼耶尔则把没有戴帽的脑袋,向老人的腰兜上蹭了蹭。
浅草公园一间间小戏棚的后台门口,拥出一些艺人和售票姑娘,这是流浪者引人注目的时刻。尽管那样,俄罗斯音乐师们还是像乞丐一样,迈着缓慢的步子,踩着裸木上结了冰的影子远去。有个青年时而在后面,时而在前面,尾随着安娜,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公园后面的小客栈。于是,他为了能看到安娜在二楼的廊道上走的情景,就靠在马路对面的胃肠医院的白墙上——呆立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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