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的女人(93)

2025-10-09 评论

    “她的妈妈,是不是给外国人当过小老婆呢?”
    “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啊。银子从未谈起过她妈妈的事。”
    “给我帮手的那家伙,他说无论如何日本是做不出来的。那床头上还雕着花什么的,像是外国人睡的床。”
    “我们四个人都睡得下嘞。今年春天去上野赏夜樱那次,几个人一起睡过的吧。”
    看相人准备走回相面台边,才像刚意识到似的给女儿看看自己手里的海螺串儿,劝道:
    “来一个热乎乎的怎么样?”
    绫子稍稍扭向一边,摇头拒绝,接着又问:
    “好搬进去吗?”
    “从窗户那儿推上去的。在二楼,进不去。那房间阴暗、朝北,根本晒不到太阳。塞进去那么大一张床,房间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听说那是她妈妈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品。”
    “她不是给外国人做小老婆的?没有哪个旧家具店会卖那么大件的东西。”父亲在看相台前坐下,继续说,
    “我在公寓还听说了奇怪的事。你没听说那房租一直是兰子的丈夫、那个叫竹田的家伙付的吗?他可能是个无赖。”
    “是竹田付的,”绫子按住父亲摊子的一角,立即又松开手,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来之前刚卸掉脸上的舞台浓妆,五官和她父亲被夜风吹打的脸多少有点相像,但和华丽的人造丝和服不相称,显得很老相。不过,她说话时嘴唇确实像登台的女孩,是脸部的生动之处。
    “兰子两个多月前就已去了台湾。虽说她很窝火,但对着银子和木村,就像是没靶子的枪,怎么也打不起来。再说大势已去的兰子仅凭自己的力量,对正走红的银子和木村也无可奈何。银子这人自己从不考虑自己的事,却像做梦似的走红一时,真不可思议。我在一旁看着,都害怕嘞。”
    “嗯。你最好别想那些事。”老父咽下去忘在口里的海螺肉,像在回想银子的相貌闭上眼睛。
    “近来的轻歌舞团里,她那样的女孩多啦。”
    “不是的。”绫子像被什么吓着了似的使劲摇着头说:
    “我觉得银子好可怜、好可怜的,都看不下去了,可是在旁人眼里,只要银子一进来,周围我们这些人就显得凄惨啦。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
    “因为走红这事儿,是很奇怪的。”
    “不是的呀。兰子曾说过:银子是个雪人,早晚要溶化的。”
    绫子想起今年春天木村曾说过银子的身体冰凉。经他这么一说,绫子想起几次同银子睡在一张床上,银子身上凉凉地却油光光地冒出汗来。银子虽然那么喜欢化妆,可洗澡时并不经心。身上湿漉漉的就开始穿内衣,常常是绫子看不下去而帮她从背揩到脚。
    “雪人吗?”相面人突然笑了起来。
    “嗯。哪有那么暖和的人呀。”
    “今晚雾太重。有雾的夜晚客人多呀。也多亏有雾啊。”
    绫子也抬头望望头顶上的天空。不知是谁说过:浅草的女人从不看远处的天。
    “不会变成雨的。总之,那公寓不能去啦。”
    “怎么啦,爸爸?我觉得银子是个脆弱的人,她会有危险的。”
    “你担心那种事,可也没办法,在这儿,舞台上的女人我也看得多了。靠向众人展示身体过日子的买卖,无论是什么都只能那样。人眼这东西,是有毒的。她就像一年到头被毒针刺透似的。她不知道自己的面相。那孩子往台上一站,那么漂亮,简直认不出她来了。你觉得那样好啊?”
    “好吗?”绫子不是被父亲的话语而是被他的语气所吸引,欲言又上,想起或许是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所以在舞台边等待出场时,甚至连跳舞,她才常常会突然把视线从观众身上移开,要独自一人一直生活下去。尽管她还无法断定嫁人与做日本舞老师究竟哪个对自身不利,但因为有些拙笨,她才决心要终身不嫁,为歌舞而活。她自认为这并非女孩子的多愁善感,而正是因厌倦才做出如此现实的打算。今年春天的那个早晨,对木村孩子般幼稚的问话:“为什么要这样决定呢?”绫子曾极为震惊。她常想起这件事。不是想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回忆木村那涉足舞台不久台词般的声音,浮想起英俊少年那张从不留意他人的冷淡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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