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145)

2025-10-09 评论

    我无法正面回答。
    “那没有什么,不必介意。我直觉好,所以晓得。仅此而已。她人很好,作为女性也有魅力。她——是个特殊人,在多种意义上。不错,你们年龄相差悬殊,但那不算什么问题。你被佐伯吸引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想和她做爱,做就是了;她想和你做爱,做就是了。简单得很。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对你们好的事情,对我也是好事。”
    大岛在口中轻轻转动着柠檬糖。
    “但现在你最好稍离开一点儿佐伯。这同中野区野方的血腥案件无关。”
    “为什么?”
    “她现在正处于极其微妙的地带。”
    “微妙地带?”
    “佐伯——”说到这里,大岛寻找着下面的措词,“简单说来,正在开始死去。这我明白。近来我始终有这样的感觉。”
    我抬起太阳镜看大岛的侧脸。他直视前方驱车前进。刚刚开上通往高知的高速公路。车以法定速度——这在大岛是少见的——沿行车线行驶。黑色的丰田SUPURA赛车“飕”一声超过了我们坐的赛车。
    “开始死去……”我说,“得了不治之症?例如癌啦白血病什么的?”
    大岛摇头:“也许是那样,也许不是。对于她的健康状态我几乎一无所知。不见得没有那样的病。可能性并非没有,但我认为相对说来她的情况属于精神领域的。求生意志——恐怕与这方面有关。”
    “求生意志的丧失?”
    “是的,继续生存的意志正在失去。”
    “你认为佐伯将自杀?”
    “不然。”大岛说,“她正率直地、静静地朝死亡走去。或者说死亡正向她走来。”
    “就像列车朝车站开来?”
    “或许。”大岛停下,嘴唇闭成一条直线,“而且,田村卡夫卡君,你在那里出现了,如黄瓜一样冷静地、如卡夫卡一样神秘地。你和她相互吸引,很快——如果允许我使用古典字眼儿的话——有了关系。”
    “那么?”
    大岛两手从方向盘上拿开片刻。“仅此而已。”
    我缓缓摇头:“那么,我是这样猜想的:你大概认为我就是那趟列车。”
    大岛久久缄默不语,后来开口了。“是的,”他承认,“你说的不错,我是那样认为的。”
    “就是说我即将给佐伯带来死亡?”
    “不过,”他说,“我并不是在因此责备你,或者不如说那是好事。”
    “为什么?”
    对此大岛没有回答。他以沉默告诉我:那是你考虑的事,或者无须考虑的事。
    我缩进座位,闭起眼睛,让身体放松下来。
    “嗳,大岛,”
    “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自己走向哪里,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错误的,不知道是前进好还是后退好。”
    大岛仍在沉默,不予回答。
    “我到底怎么做才好呢?”我问。
    “什么也不做即可。”他简洁答道。
    “一点也不做?”
    大岛点头:“正因如此才这么带你进山。”
    “可在山中我做什么好呢?”
    “且听风声。”他说,“我经常那样。”
    我就此思索。
    大岛伸出手,温柔地放在我手上。
    “事情一件接一件。那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责任。责任不在预言,不在诅咒,不在DNA①,不在非逻辑性,不在结构主义,不在第三次产业革命。我们所以都在毁灭都在丧失,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建立在毁灭与丧失之上的,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其原理的剪影而已。例如风,既有飞沙走石的狂风,又有舒心惬意的微风,但所有的风终究都要消失。风不是物体,而不外乎是空气移动的总称。侧耳倾听,其隐喻即可了然。”
    我回握大岛的手。柔软、温暖的手。滑润,无性别,细腻而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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