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么一说,佐伯回来好像是为了管理甲村图书馆。”我说。
“是啊,我也大体同感。母亲的葬礼不过是她返回的一个契机。毕竟返回浸染着往日记忆的生身之地是需要相应的决心的。”
“图书馆就那么重要不成?”
“一个原因,在于他在那里住过。他——佐伯去世的恋人在现今甲村图书馆所在的建筑物、也就是甲村家过去的书库里生活来着。他性喜孤独——这也是甲村家血统的一个特征——所以上初中时他不住在大家住的主房,而希望在离开主房的书库里有自己一个房间。结果愿望实现了。毕竟是喜欢书的家族,这方面能够理解——‘原来想住在书堆里边,也好也好!’于是他在那边生活,不受任何人干扰,只在吃饭时间去主房。佐伯每天都去那里玩,两人一起做功课,一起听音乐,说很多很多话,估计还一起抱着睡觉来着。那里成了两人的乐园。”
大岛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我的脸:“往下你就住在那里,卡夫卡君。正是那个房间。刚才也说了,改建成图书馆时多少有所变动,但作为房间是同一个。”
我默然。
“佐伯的人生基本上在他去世那年、她二十岁的时候停止了。不,那个临界点不是二十岁,有可能更往前。那我就不清楚了。但你必须理解这一点,嵌入她灵魂的时针在那前后什么地方戛然而止。当然,那以后外面的时间依然流淌,也无疑对她有现实性影响,可是对于佐伯来说,那样的时间几乎不具意义。”
“不具意义?”
大岛点头:“形同于无。”
“就是说,佐伯始终生活在停止的时间中?”
“对的。不过在任何意义上她都不是活着的尸骸。了解她以后,你也会明白。”
大岛伸手放在我膝头上,动作极为自然。
“田村卡夫卡君,我们的人生有个至此再后退不得的临界点,另外虽然情况十分少见,但至此再前进不得的点也是有的。那个点到来的时候,好也罢坏也罢,我们都只能默默接受。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我们驶上高速公路。驶上之前大岛停车升起车篷合拢,再次放舒伯特的奏鸣曲。
“还有一点希望你知道,”大岛说,“佐伯在某种意义上患有心病。当然,无论你我都有心病,或多或少,毫无疑问。但佐伯的心病则更为个别,超过一般意义上的。或者可以说其灵魂功能同常人的不一样。然而并不是说她因此有危险啦什么的。在日常生活当中,佐伯是极其地道的,某种意义上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地道。有深度,有魅力,贤惠。只是,即使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也希望不要介意。”
“不可理喻的事?”我不由得反问。
大岛摇头:“我喜欢佐伯,并且尊敬。你也肯定会对她怀有同样的心情。”
这不成为对我问话的直接回答。但大岛再没说什么。他适时换档,踩下油门,在隧道入口前把轻型客货两用车赶超过去。
醒来时,中田正仰面朝天躺在草丛中。他已恢复知觉,慢慢睁开眼睛。夜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但天空仍隐隐发亮。夏草味儿直冲鼻孔,虫鸣声声可闻,看来似乎置身于每天都来监视的空地中。脸上有一种同什么磨擦的感触,粗拉拉暖融融的。他略微动了动脸,看见两只猫正用小舌头起劲地舔着自己的两颊。是胡麻和咪咪。他缓缓爬起,伸手摸两只猫。
“中田我睡过去了?”他问猫们。
两只猫像要诉说什么似的一齐叫着,但中田听不清它们的话语。它们诉说什么中田根本理解不了,听起来仅仅是普通的猫叫。
“对不起,中田我好像听不清楚你们讲的什么。”
中田站起身,上下打量自己的身体,确认身体无任何变异。没有痛感,手脚活动自如。四周黑了,眼睛习惯还需要时间,但手上衣服上都没沾血是无需怀疑的。身上穿的衣服仍是走出家门时的,一点儿不乱。装保温瓶和饭盒的帆布包也在旁边。帽子仍在裤袋里。中田莫名其妙。
为了救咪咪和胡麻的命,自己刚刚手持长刀结果了“猫杀手”琼尼·沃克。中田对此记得清清楚楚,手心里还有当时的感触。不是什么做梦。捅死对方时溅得浑身是血。琼尼·沃克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咽气了。至此全都记得。之后他沉进沙发,人事不省,醒来时就这么躺在空地草丛中。如何走回这里的呢?本来连路线都不晓得!何况衣服上半点儿血迹也没有。咪咪和胡麻在自己两边也是并非做梦的证据,然而它俩说的他又全然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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