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鸟形状录(120)

2025-10-09 评论

    出得餐馆正在路上走着,手中旅行箱撞在对面大踏步跨来的一个男子腿上。是个大块头小伙子,灰T恤,一顶棒球相,耳朵塞着单放机耳塞。我对他道了声“对不起”。不料对方默默扶正帽子,一只胳膊直挺挺伸出猛地抓住我胸口一抡。事情完全始料未及,我脚步踉跄栽倒,头磕在大楼墙上。男子见我的确倒了,毫不动容地扬长而去。一瞬间本想追上前去,又转念作罢。追上去也是枉然。我爬起身,叹口气,拍去裤子上的土,持过旅行箱。有人拾起我掉的书递过,是一位头戴几乎无檐圆帽的小个子老妇人。帽子形状甚是奇特。递给我书时,老妇人一声不响轻摇下头。见得老妇人的帽子及其同情的眼神,我不期然想起抒发条马——那栖息在一片树林深处的拧发条鸟。
    头疼了一阵子,好在没有磕破,只脑后鼓个小包。别在这种地方东张西望了,还是赶快回家为好,我想,还是返回那条宁静的胡同才是道理。
    为使心情平静下来,我在车站售货亭买了份报纸和柠檬糖。从衣袋掏钱付罢正扶报纸往验票口走时,背后传来女子叫声:“喂,阿哥,”女子喊道,“那位脸上有病的大个子阿哥!”
    叫我!喊叫的是售货亭女孩。我不明所以地折回。
    “忘拿找给您的钱了。”她说,然后把才刚1,000日元的余额递给我。我道谢接过。
    “提了那块病.别见怪,——她说,“想不出别的叫法,就顺嘴说出来了。”
    我设法在脸上浮起微笑,摇下头,表示无所谓。
    她看着我的脸,“汗出得那么厉害,不要紧?不大是滋味吧?”
    “热,走路,就出了汗。谢谢了。”我说。
    上电车打开报纸。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有好久没摸报纸了。我们没订报。久美子乘电车通勤路上想起来时就在车站售货亭买份晨报给我带回家来,于是翌日早晨我看前一天的晨报。看报只为看招聘广告。而久美子没了以后,买报回来的人也没了。
    报纸上没有任何足以引起我兴趣的东西。眼睛从第一版扫到最后一版,我必须知道的消息一则也没有。但在叠起报纸依序看车上吊挂的周刊广告时,眼睛停在绵谷升三个字上。字相当大:“绵谷升团出马政界投石激浪”。我定定仰视这“绵谷升”好些时候。这小子端的动真格的了,端的要当政治家。我思忖,就为这一点我离开日本也是值得的。
    我提着空旅行箱在电车站转乘公共汽车回到家。家虽如空壳,进家门还是舒了口气。歇息片刻,进浴室淋浴。浴室已没有了久美子气氛。牙刷也好喷头也好化妆品也好统统没了踪影。没有长筒袜和内衣挂在这里,没有她专用的洗发香波。
    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身时,墓地心想该把报道绵谷升的周刊买回一本,很想看看上面到底写些什么。继而又摇摇头。绵谷升想当政治家当去就是。这个国家谁想当政治家都有权利当。何况久美子已离我而去,我同绵谷升的关系实质上已一刀两断。那小子以后交何运气和我了不相干,正如我交何运气同他了不相干一样。妙哉!原本就该如此!
    然而我很难把那周刊逐出脑海。整个午后我都在整理壁橱和厨房,但无论手脚怎么忙脑袋怎么考虑别的,“绵谷升”那吊挂广告上三个大大的铅字都在我眼前执拗地浮上浮下,就像从公寓邻室穿壁而来的遥远的电话铃声。无人理睬的铃声久久响个不停。我尽可能做出充耳不闻的样子,权当它不存在,但就是不成。无奈,步行到附近一家小店买了那期周刊回来。
    我坐在厨房椅上,边喝加冰红茶边看那报道。上面写道,作为经济学家和评论家声名鹊起的绵谷升氏正具体探讨下届众议院选举由新渴XX选区参加竞选的可能性。其详细履历赫然其上,学历、著述、几年来在舆论界的东杀西砍。伯父为新温XX选区众议院议员绵谷义孝氏。该氏日前以健康原因声明引退,但尚未物色到强有力的理想接班人。倘别无意外情况,舆论大多认为其使绵谷升氏可能继之由该选区出马。果真如此,以现职绵谷众议员地盘之强,绵谷升氏之知名度之年轻,其当选庶几已成定局。报道遂引用当地“一位名流”谈话:“升君出马的可能性可以说有百分之九十五。细节问题当然有待协商,但关键是本人似已有意出马,水到自然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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