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奇谭集(11)

2025-10-09 评论

    之后,她去了儿子住过的旅馆。冲浪手们投宿的小旅馆,脏兮兮的,有个荒芜的院子,两个半裸的长头发白人坐在帆布椅上喝啤酒,几只绿色的ROLLINGROCK酒瓶倒在脚前的杂草丛中,一个金发一个黑发,但除了这点,两人脸形相同体形相近,胳膊上都有时髦的刺青,身上隐隐发出大麻味儿,还有狗屎味儿混在里面。幸走近时,两人以警惕的目光看她。
    “住过这家旅馆的我儿子三天前给鲨鱼咬死了。”幸解释说。
    两人对视了一下。“那,可是TEKASHI?”
    “是的,是TEKASHI.”
    “蛮酷的小子,”金发说,“可怜啊!”
    “那天早上,呃——,有很多海龟进入海湾,”黑发以弛缓的语调介绍道,“鲨鱼追海龟追了过来。啊——,平时那些家伙是不咬冲浪手的。我们跟鲨鱼相处得相当不错。可是……唔——,怎么说呢,鲨鱼也是什么样的都有。”
    “我是来付旅馆费的,”她说,“想必还没支付完。”
    金发皱起眉头,把啤酒瓶往天上晃了几晃:“跟你说,阿姨,你是不大清楚,这里只留先付款的客人。毕竟是以穷冲浪手为对象的便宜旅馆,不可能有没付房费的客人。”
    “阿姨,啊——,不把TEKASHI的冲浪板带走?”黑发说,“给鲨鱼那家伙咬了,咔嗤咔嗤……裂成两半。狄克?布留瓦牌那种旧家伙。警察没拿,噢,我想还在那里。”
    幸摇头。没心思看那玩意儿。
    “可怜啊!”金发重复一句,看样子想不起别的台词。
    “蛮酷的小子啊!”黑发说,“够可以的,冲浪相当有两下子。呃——,对了,前一天晚上也一起……在这里喝龙舌兰酒来着。唔。”
    幸最终在哈纳莱伊镇上住了一个星期。租的是看上去最像样的别墅,自己在那里做简单的饭菜。她必须在回日本前设法让自己振作起来。她买了塑料椅、太阳鞋、帽子和防晒膏,天天坐在沙滩上打量冲浪手。考爱岛北肖尔的秋日天气很不稳定,一天下几次雨,且是倾盆大雨。下雨她就钻进车里看雨,雨停了又到沙滩看海。
    自那以来,幸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来哈纳莱伊。在儿子忌日稍前一点赶来,大约住三个星期。来了,每天都的爱上塑料椅去海边观看冲浪手们的身姿。此外基本不做什么,只是整日坐在海边。这已持续了十多年。住同一别墅的同一房间,在同一餐馆独自看书吃饭。如此年复一年按部就班的重复时间里,也有了几个可以亲切聊天的对象。镇子小,现在仍有许多人记得幸的模样,她作为儿子在附近被鲨鱼咬死的日本母亲而为大家所熟悉。
    那天,她去利胡埃机场更换车况不佳的租用小汽车,回来路上在一个叫卡帕亚的镇上发现了两个搭便车(或徒步)旅行的日本小伙子。他们肩挎大大的运动包,站在“奥野家庭餐馆”前面,不抱希望的地朝汽车竖起大拇指,一个瘦瘦高高,一个敦敦实实,两个都把头发染成褐色,长发披肩,一件皱皱巴巴的T恤,一条松松垮垮的短裤,加一双拖鞋。幸径直开了过去,开了一会儿又转念掉头回来。
    “去哪里?”她打开车窗用日语问。
    “啊,会讲日语!”瘦瘦高高说。
    “那自然,日本人嘛。”幸应道,“去哪里?”
    “一个叫哈纳莱伊的地方……”瘦瘦高高回答。
    “还不坐上?正好回那里。”
    “帮大忙了!”敦敦实实说。
    他们把东西塞进后车厢,然后准备一齐坐进“道奇”的后排座。
    “喂喂,两个都坐在后面可不好办,”幸说,“又不是出租车,一个到前面来。这是礼节!”
    于是瘦瘦高高战战兢兢地坐在副驾驶席上。
    “这、这车是什么牌子呢?”瘦瘦高高好歹把长腿弯起来问道。
    “道奇,克莱斯勒生产的。”
    “哦,美国也有这么憋屈的车!我家姐姐开的是‘皇冠’,那个反倒宽敞。”
    “美国人也不会都开凯迪拉克的哟!”
    “不过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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