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弹子球(26)

2025-10-09 评论

    我把颤抖的手指揪也似的从操纵钮移下,背靠墙,一边喝冰冷的易拉罐啤酒,一边目不转睛地久久注视记分屏上出现的105220这6位数字。
    我同弹子球机短暂的蜜月就这样开始了。在大学校园里我几乎不露面,打工钱大半投进弹子球机。跳击、顺击、拦击、停击等大多数技巧也学得出神入化。后来,我打时背后总有人观战了。一个涂口红的女高中生还把软乎乎的Rx房压在我胳膊上。
    得分超过15万时,真正的冬天来临了。在人影稀疏的冷飕飕的娱乐厅,我裹上加厚风衣,把长围巾一直围到耳朵,继续守着弹子球机鏖球。偶尔觑一眼卫生间的镜子,发现自己的脸形销骨立,皮肤粗糙不堪。每打完三局,我就靠墙休息,喝啤酒。最后一口啤酒老是有一股铅笔味儿。香烟头扔得脚下到处都是,衣袋里塞着“热狗”,饿时啃上一口。
    她出类拔萃。3蹼“宇宙飞船”。…·只有我理解她,唯独她理解我。我每次按下开机钮,她都以不无快感的声音在记分屏上弹出6个“0”,随即冲我微笑。我把活塞拉在精确得毫厘不爽的位置,将银光闪闪的球从球道弹向球区。球在她的球区急速转动的时间里,我的心就好像吸优质大麻时一样彻底舒展开来。
    各种各样的意念,在我脑海里时而聋乱无章地浮现时而消失,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罩住球区的玻璃屏上时而消失时而浮现。玻璃屏如照梦双层镜一样照出我的心,使其随着缓冲器和奖分灯的光点闪闪烁烁。
    不是你的责任,她说,并摇了好几下头。根本不怪你,你不也尽最大努力了么!
    不然,我说。左蹼、连续进球孔、9号球道。不对。我一无所能。手指一支未动。但想做还是做得到的。
    人能做到的事非常有限,她说。
    或许,我说,可什么都没结束,肯定永远如此。回球道、阻击、开球孔、反弹、6号靶……奖分灯,121150。结束了,全部结束了,她说。
    转年2月,她消失了。娱乐厅拆毁一空,翌日变成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炸面圈专营店。身穿仿佛窗帘布制服的女孩用花纹同样的盘子端着干巴巴的炸面圈走来串去。摩托车排在店外的高中生、夜勤司机、不合时令的嬉皮士和酒吧女郎们以千篇一律的无奈表情啜着咖啡。我要了味道糟得可怕的咖啡和肉桂炸面圈,问女侍应知不知晓娱乐厅。
    对方以不无狐疑的眼神看我,就像看一个掉在地上的炸面圈。
    “娱乐厅?”
    “前不久在这里来着。”
    “不晓得。”她想睡觉似的摇头。
    一个月前的事都无人记得,这个城市!
    我心情抑郁地在街头转个不停。3蹼“宇宙飞船”,无人知其去向。
    这么着,我终止了弹子球游戏。时候一到,任何人都得洗手上岸,别无他路。
    连绵数日的雨星期五晚上突然停了。从窗口下望,大街小巷吸了早已吸够的雨水,吸得全身浮肿。夕阳把开始出现断层的云变成不可思议的颜色,而其返照又把房间也染成同一色调。
    鼠在T恤外面套一件防风夹克,走上街头。柏油路面到处是静止的水洼,黑亮亮地无限伸展开去。街上一股雨后黄昏的气息。河边一排松树浑身湿淋淋的,细小的水珠从绿叶尖滴落下来。变成褐色的雨水涌进河流,顺着水泥河床向大海滑去。
    黄昏倏忽过去,满含湿气的夜幕压向四周。而湿气转眼问又变成了雾。
    鼠把臂肘从车窗探出,沿街慢慢兜风。白雾沿着山脚坡路向西飘移,最后沿河边下到海滨。鼠把车停在防波堤旁,放倒车座靠背吸烟。沙滩也好护岸水泥预制块也好防沙林也好,一切都湿得黑乎乎的。女子房间的百叶窗透出温馨的黄光。看表,7时15分,正是人们吃罢晚饭溶入各自房间温煦的时分。
    鼠双手抱在脑后,闭上眼睛,竭力回想女子房间的情形。仅去过两回,记不确切。一开门是六张榻榻米大的餐室兼厨房……橙黄色桌布,盆栽赏叶植物,椅子四把,橙汁,餐桌上的报纸,不锈钢茶壶…。.一切井然有序,了无污痕。里面是拆除两个小房间隔形成的一个大房间。铺着玻璃板的狭长写字台。台上……特大号瓷啤酒杯三个,里面一个挨一个插着各种铅笔、尺、制图笔。文具盘里有橡皮探、镇纸、修改液、旧收据、透明胶带、五颜六色的曲别针,还有铅笔刨、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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