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弹子球(3)

2025-10-09 评论

    1969年春天,我们都正20岁。休息室给我们这些穿着新皮鞋、夹着新讲义、脑袋里灌满新脑浆的新生挤得再无插足之地,身旁始终有人因碰撞而互相埋怨,或互相道歉。
    “那根本算不上城市。”她继续道,“有一条笔直笔直的铁路,有个车站。车站不成样子,下雨天司机恐怕都看不见。”
    我点下头。’尔后两人一声不响地茫然看着在光照中摇曳不定的香烟的烟。
    “车站月台上总有狗从这头走到那头。就这么个车站,明白?”
    我点头。
    “出了站,有块小小的交通岛,有汽车站,有几家店铺。…·店铺都傻呆呆的,一直走过去就是公园。公园有一架滑梯三座秋千。”
    “沙坑呢?”
    “沙坑?”她慢慢想了一会儿,然后确认似的点下头,“有的。”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我把燃到头的香烟小心碾死在纸杯里。
    “那座城市真个无聊透顶!建造那么无聊的城市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无法想象!”—
    “神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的。”我试着说了一句。
    直子摇摇头,一个人笑了起来。那是成绩单上清一色A的女大学生常有的笑法。笑得活像《艾丽丝漫游奇幻记》里边的波斯猫。她消失后那笑也没消失,在我的心里留了很久,不可思议。
    对了,无论如何我都想见见月台上跑来跑去的狗。
    4年后,1973年5月,我一个人找到那座车站,为了看狗。为此我剃了胡须,扎上半年没扎的领带,换上科尔多瓦新皮鞋。
    我从车上——从只有眼看就要生锈的凄凄惶惶的两节车厢的市郊电气列车上下来,最先扑鼻而来的是令人怀念的青草气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效游气息。5月的风一如往昔从时间的远方阵阵吹来。若扬起脸侧耳倾听,甚至可以听见云雀的呜叫。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坐在车站长椅上,以很无奈的心情吸了支烟。清早走出宿舍时那兴冲冲的劲头已经荡然无存。似乎一切不过是同一事情的周而复始而已。永无休止的dejavu[①dejavu:法语。未曾经历的事情仿佛在某处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既视感,且重复一次恶化一次]。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曾跟几个朋友横七竖八地挤唾在一起;天亮时有人踩我的脑袋,道一声对不起,随即传来小便声。周而复始。
    我松了松领带,嘴角仍叼着香烟,用尚未合脚的皮鞋咔嚓咔嚓使劲地蹭水泥地面,目的是为了减轻脚痛。痛倒是没那么厉害了,却持续带给我一种乖戾感——就好像身体被另外分成了几部分。
    狗没出现。
    乖戾感……
    时不时有这种乖戾感,感觉上就像硬要把两块种类不同且夹带碎片的嵌板拼在一起似的。每当这时,我总是喝威士忌躺下。早上起来情形愈发不可收拾。周而复始。
    睁眼醒来,两侧有双胞胎女孩。同女孩睡觉虽说以前经历过几次,但两例睡有双胞胎女孩毕竟头一遭。两人把鼻尖触在我两肩,很惬意似的睡个不醒。一个十分晴朗的周日清晨。
    一会儿,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毛手毛脚穿上脱在床下的衬衫和蓝牛仔裤,不声不响地在厨房烧咖啡,烤面包片,从电冰箱拿出奶油摆上餐桌。动作甚是训练有素。不知名的鸟儿落在窗外高尔夫球场的铁丝网上,机枪般叫个不止。
    “贵姓?”我问两人。醉意仍未消失,弄得我脑袋像要胀裂。
    “不配有名有姓。”坐在右侧的说道。
    “实际上也不是了不得的姓名。”左边的说,“明白?”
    “明白。”我说。
    我们隔桌而坐,嚼烤面包片,喝咖啡。咖啡十分够味儿。
    “没名字不方便?”一个问。
    “方不方便呢?”
    两人想了一阵子。
    “无论如何都想要名字的话,你适当给取一个好了。”另一个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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