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音(14)

2025-10-09 评论

    “唉哟!爸爸也淋湿了吧。”菊子说。
    唱片放完了。菊子又把唱针放在唱片开始的地方重放一遍,然后抱起他们两人儒湿了的西服就要离开。
    修一一边系腰带一边说:
    “菊子,你真悠闲啊,附近都听见呐。”
    “我害怕才放唱片的。惦挂着您们两人,沉不住气啊。”
    菊子手舞足蹈,仿佛对暴风雨着了迷似的。
    她走到厨房里给信吾沏茶,嘴里还轻声哼着这首曲子。
    这本巴黎民歌集是修一喜欢才买回来的。
    修一懂法语。菊子不懂。修一教她发音,她再跟着唱片反复学,唱得还算不错。据说主演《巴黎节》的丽丝?戈蒂经历过千辛万苦,挣扎着生活过来的。这种滋味,菊子是体会不到的。可是,菊子对自己这种不熟练的轻歌,也觉着很有乐趣。
    菊子出嫁的时候,女校的同学们赠送给她一套世界摇篮”曲的唱片。新婚期间,她常放这些摇篮曲。没有人在场时,她就和着唱片悄悄地唱起来。
    信吾被这种甜美的人情吸引住了。
    信吾暗自佩服,这不愧是女人的祝福。他觉得菊子一边在听摇篮曲,一边似乎沉湎在少女时代的追忆之中。
    他曾对菊子说过:“在我的葬礼上,只希望放这张摇篮曲的唱片就够了,不要念经,也不要读悼辞。”这句话虽不是十分认真,却顿时催人泪下。
    菊子至今还没生育孩子,看样子她对摇篮曲的唱片听腻了,近来也不听了。
    《巴黎节》的歌声接近尾声,突然低沉,消失了。
    “停电啦!”保子在饭厅里说。
    “停电了。今天不会再来电啦。”菊子把电唱机关掉说,“妈妈,早点开饭吧。”
    晚饭的时候,贼风把微弱的烛光吹灭了三四回。
    暴风雨声的远方,传来了似是海啸的鸣声。海啸声、风雨声更令人感到可怕。
    二
    吹灭了的枕边蜡烛的臭味,在信吾的鼻尖前飘忽不散。
    房屋有点摇晃,保子在铺盖上找火柴。像是要确认一下,又像是要让信吾听见似的,她将火柴盒晃了晃,发出了声响。
    尔后又去找信吾的手。不是握手,只是轻轻地触了触。
    “不要紧吧?”
    “没事儿。就是外头的东西被刮跑也不能出去。”
    “房子家大概不要紧吧?”
    “房子家吗?”信吾忘了,“哦,大概不要紧吧。暴风雨的晚上,夫妻俩还不亲亲密密睡个早觉吗。”
    “能睡得着吗?”保子岔开信吾的话头,便缄默不语了。
    传来了修一和菊子的话声。菊子在撒娇。
    过了一会儿,保子接着说:
    “家里有两个孩子,跟咱家可不同。”
    “再说,她婆婆的腿脚不灵便。神经痛也不知怎么样了。”
    “对,对,房子这么一走,相原就得背他母亲啦。”
    “腿脚站不住吗?”
    “听说还能动。不过,这场暴风雨……那家真忧郁啊!”
    六十三岁的保子吐出“忧郁啊”这个词,信吾觉得挺滑稽,说:“到处都忧郁嘛。”
    “报纸登过‘女人一生当中梳过各式各样的发型’的话,说得真动听。”
    “报上都登了些什么?”
    据保子说,这是一个专画美女像的男画家,为了悼念最近过世的专画美女像的女画家写的一篇文章的头一句话。
    不过,那篇文章恰恰同保子所说的那句话相反,据说那位女画家没有梳过各式各样的发型。她打自二十岁至七十五岁去世止,大致五十年间,一直梳的是一种全发①发型。
    ①原文为“囗发栉卷”,即将所有的头发都缠在头顶的梳子上的一种日本发型。
    保子对一辈子只梳全发发型的人虽很钦佩,但她不谈这一点,却对“女人一生当中梳过各式各样的发型”这句话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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