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音(80)

2025-10-09 评论

    “可是,那是酒兴上的逢迎话嘛!”信吾不痛快地回答。
    “才不用它呐。我不会用它。就像当时所说的,只是想拥有自由,仅此而已。一想到只要有了自由,随时都可以行事,就可以产生一股忍受今后痛苦的力量。对吧?可不是吗?我剩下的只有最后的这一点自由,或者是唯一的反抗了。但是,我保证不使用它。”
    说话的时候,友人眼睛里闪烁几丝光芒。护士一言不发,在编织白毛线衣。
    信吾没有拜托宫本,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了。可一想到临死的病人也许盼望着得到那玩意儿,就觉得厌烦。
    从医院归家的途中,来到盛开鲜花的洋槐街村前,信吾这才如释重负。可是,刚想打吨的时候,那洋槐街村又在脑海里浮现。岂不说明病人的事仍在脑子里盘旋吗?
    然而,信吾终究睡着了,蓦地醒来时,电车已经停住了。
    停在不是站台的地方。
    这边的电车一停下来,奔驰在旁边轨道上的电车的响声就十分强烈,把他惊醒了。
    信吾乘坐的这趟电车,刚启动就又停住,再启动又停住了。
    成群的孩子从羊肠小道朝电车这边跑了过来。
    有的旅客将头探出窗口,望了望前进的方向。
    左侧窗口可以看到工厂的钢筋水泥墙。围墙与铁路之间有道积满着污泥浊水的小沟,一股恶臭味也卷进电车里来了。
    右侧窗口可以望见一条孩子们奔跑过来的小道。有一只狗将鼻子伸进路旁的青草丛中,久久不见动作。
    小路与铁道交接的地方,有两三间钉着旧木板的小房子。一个像是白痴的姑娘从那方洞般的窗口冲着电车招手。那手的动作是无力而缓慢的。
    “十五分钟前开出的电车在鹤见站出了事故,在这里停车了。让大家久等了。”列车员说。
    信吾前面的外国人,将青年伙伴摇醒,用英语问道:“他说什么啦?”
    青年用双手接着那外国人的那只大胳膊,把脸颊靠在他肩膀上入睡了。眼睛虽张开了,依然是原来的姿势,他撒娇似地仰望着那个外国人,睡眼惺忪,双眸微微充血,眼窝塌隐,头发染成了红色。发根却露出黑发,是茶色的脏发。只有发尖部分却异常的红。信吾心想,他大概是勾引外国人的男娼吧。
    青年把外国人放在膝上的手掌翻了过来,再将自己的手叠在上面,柔和地相握起来,像是一个深深感到满足的女人。
    外国人穿着形似坎肩的衬衫,露出毛茸茸的胳膊,好像胳膊上贴着假卷发似的。青年的个子井不矮小,但外国人是个彪形大汉,他就显得像个小孩儿。外国人腆着肚子,脖子粗大,大概连扭过来也困难吧。他对那青年的纠缠,简直无动于衷。是一副可怕的样子。他气色很好,相形之下,面带土色的青年的疲惫神色就更显眼了。
    外国人的年龄虽难以知晓,但从他光秃的大头和脖颈的皱纹,以及赤裸的胳膊上的老人斑来看,可能与自己的年龄相仿吧。一想到这儿,信吾就觉得这外国人宛如一头巨大的怪兽,到外国来征服该国的青年似的。青年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衬衫,打开上扣,露出了胸口。
    信吾总觉得这青年不久就要死去似的。他把视线移开了。
    臭水沟周围丛生着一片绿油油的艾蒿。电车仍然停着不动。
    二
    信吾嫌挂蚊帐闷得慌,早就不挂了。
    保子几乎每晚都抱怨,不时地故意拍打蚊子。
    “修一那边还挂着蚊帐呐。”
    “那你就到修一那边睡去不是挺好吗。”信吾望着没有蚊帐遮挡的天花板。
    “我不能去修一那边。不过,打明晚起我可要到房子那边去啰。”
    “对了,还可以抱着一个孙子睡嘛。”
    “里子都有妹妹了,怎么还那样缠粘着母亲不放呢。里子不至于有些异常吧?她时常露出异样的眼神。”
    信吾没有回答。
    “父亲不在才会那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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