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平洋。”导游小姐说,那片有水渠的山坡,直木还没去过呢,好像就在那里似的,看上去挺远的。
昨天,在橘公园欣赏晚霞时,直木让人错认做父亲,这会儿他想起了那个新郎。那对新婚夫妇,今天大概翻过那片有水渠的山坡,去“日南海岸”玩去了吧。
“父亲会跟着儿子的新婚旅行而来吗?”直木轻声说了句笑话,可他心里还是想着,自己大概与新郎的父亲或兄弟很相像。在新婚旅行途中,没想到忽然相遇,这才让新郎有些吃惊。新郎明明说是“老头子”,还说什么“父亲的落魄”什么的。
不用说是过路人的偶然相遇,不可能去谈论人家的身世,打听人家的情况,可他一定是与父亲强行分开的。尽管和新婚的妻子一起出来旅行,还是把陌生人直木错看成自己的父亲,那新郎说“对不起”的声音里,包含着留在直木心上的和今天想到的东西。茜色的晚霞中,新嫁娘的美貌映衬着新郎,而直木却感染到新郎的阴郁。两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渡过河对岸的时候,直木接受了这一感觉。
让年轻人错看成父亲的记忆,不用说本来是不该出现的吧,可直木觉得和他们似乎还会相见,回到旅馆,甚至想到晚饭也可能在一起吃似的。那对新婚夫妇去玩的日南海岸,在白天光线强烈的海的那一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似的。
“故国尾龄之悲伤,秋日亦云蒸雾罩。”直木知道若山牧水的诗歌,头往左面回过去,在松树林那边,应该望得见尾龄山。直木用眼睛搜索着尾龄山。他没有带那山的照片,只能大致推测群山中兀立的一座就是尾龄山。行吟诗人牧水,谁都知道他出生在日向,根据导游书上说的,仅宫崎县,就有五六处建立了他的诗碑。
沿着神武天皇“东征”时起航的“美美津”之港,上溯到“耳河”的上游,尾龄山脚下,就是牧水出生的故乡。
幼年的牧水,让母亲牵着,第一次看到大海,他把当时惊奇的感受写了下来。“大海将远古小民之惊奇,又一次置于天空之下。”他一边引用《智慧子抄》的诗人高村光太郎年轻时的诗歌,一边这样写着:
“我六七岁光景,母亲曾带着我往耳河的下游而去。正当船要到达美美津的时候,看见了越过眼前沙丘,喷吐出雪一般的飞沫,高高掀起的波浪。我紧紧抓住母亲的袖子,惊恐万状,连忙问母亲那是什么?母亲笑着告诉我,那是波浪。船靠了岸,母亲特地把我带到沙滩上,面对更不可思议的大海,教我说,那是大洋。”
牧水又接着写道:“我觉得:第一次看到海的惊愕,是所有惊愕中最伟大、最崇高的感受。”
把海边市镇认做故乡的直木,生下来就看到了海,不可能有牧水那种山里孩子六七岁才看见海的惊奇。可是,读了牧水的惊奇,却像是可以想象出那份惊奇似的。“一叶之滨”连着“美美津滨”。直木感到惊奇的是,现在自己一个人独自站在一叶之滨上,竟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
“天地创造之日的悲哀和苦痛,在我们心中更新;大海上没有一只沉浮的鸟儿。”牧水曾写过这样的诗。直木还想起这样的诗句:“孤独啊,在这如黑铁般的岩石上,鲜明地镌刻着我的荫翳。”“又逢新生,如此叙说之际,我身我心涕泪滂沱。”直木和高中时的同学,很爱朗读牧水的诗,甚至还有朗诵得很出色的同学呢。像刚才举出的三首破调之诗,高远地、袅袅地朗诵起来,就像流淌进心里一样。这会儿直木想起牧水的诗,实际上是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高中生朗诵的余韵,像是一直飘到了眼前的这个海滨。让“孤独啊”“又逢新生”这些诗句诱导出来的想法,在高中生的直木和年过60退职的直木之间,该有人生清晨和黄昏的差异。虽然,牧水所吟咏的“又逢新生”,也许是从恋爱或者艺道上引出来的感受,分明不是退职老人的感受,可是,直木却未曾感觉到这样的“差异”。或许他明明清楚这个“差异”,特地想再确认一下,寻找一下,或者也可以说他是故意不去感受吧。现在,直木的休息和解脱之中,有了一份今早上醒来时所感到的新生。回忆年轻时的事没有愁绪满怀,令直木感觉到了自己的年轻,看来并非逃避和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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