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70)

2025-10-09 评论

    他看了她一眼,半是反对,半是赞成,又继续说:
    “我想你知道,大卫,我并不富。不管怎么说,你现在知道了。你已受了相当多的教育了。教育是很花钱的;就算它不花钱而我也能供你,我仍然持这种看法:留在学校对你毫无好处。摆在你面前的是和世界斗一次,你开始得越早,就越好。”
    我想我当时就认为我已经笨手笨脚地开始了;不过不管当时怎么想,我现在就这么认为的。
    “你已经多次听人说起‘帐房’了?”默德斯通先生说。
    “帐房,先生?”我重复道。
    “默德斯通和格林伯公司的,贩酒业的。”他答道。
    我想我当时流露出犹疑,他马上说:
    “你已经听人说起过‘帐房’,或那生意,或那酒窖,或那码头,或和它有关的什么。”
    “我想我听人说起过那生意,先生,”我说,我记起我对他和他姐姐两人的财产的模糊了解,“不过,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不关紧要,”他答道,“那生意由奎宁先生管着。”
    我向站在那儿望窗外的奎宁先生满怀敬意地看了一眼。
    “奎宁先生建议说,既然雇别的孩子,那么他觉得没理由不以同样条件雇你。”
    “他没有,”奎宁先生转过半边身子低沉地说,“别的前途了,默德斯通。”
    默德斯通没留心他说的,做了个不耐烦,甚至是很气愤的手势,继续道:
    “那些条件是,你可以挣够你的吃喝和零花。你的住处(我已安排好了)由我付钱,你的洗衣费用也由——”
    “必须在我预算之内。”他姐姐说。
    “你穿的也由我提供,”默德斯通先生说,“因为你一时还没法自己挣到。所以,你现在要随奎宁先生去伦敦了,大卫,去自己闯世界了。”
    “简言之,你得到赡养,”他姐姐说,“千万要尽责。”
    虽说我很清楚,这一宣告是为了除掉我,可我记不清当时我对此是喜还是怕。我的印象是,当时我对此是处于一种迷乱状态中,处于喜和怕之间却又并不是喜或是怕。我也没多少时间整理我思绪,因为奎宁先生第二天就要动身。
    第二天,就看看我吧——戴着顶很旧的小白帽,为了我母亲在上面缠了根黑纱;穿了件黑色短外套,下着条硬梆梆的黑棉布厚裤子(默德斯通小姐认为在我向世界作战时,这裤子是护腿的最好铠甲)——看看这样装束着的我吧,我所有的财产就装在我前面的一只小箱子里,这样一个孤苦伶丁的孩子(高米芝太太会这么说),坐上载着奎宁先生的邮车去雅茅斯换乘前往伦敦的车!看到了,我们的房子和教堂怎样在远处消失,从我昔日游戏的场地上向上高耸的尖尖的塔顶又怎样再也看不到了,天上空荡荡的了!

    现在我已相当练达世故,几乎丧失了为任何事感到吃惊的能力了;但是我当时那么小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地给抛弃了,就是现在也叫我多少有些吃惊呢。一个才能优异的孩子,一个具有很强的观察力的孩子,机敏、热心又纤弱,身体和精神很容易被伤害,却没有一个人表示出半点为我着想,我至今觉得不可思议。没人为我着想,而我年方十岁便成了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的小苦力了。
    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的批发店就设在河边,位于黑弗莱尔的一角。那地方已被现代的改良举措改变了,不过那批发店还是一条窄窄街道尽头的最后一所房子,而那条窄窄街道弯弯曲曲从小山上下来直达河边,街尽头有几级供人们上、下船的台阶。那房子相当破旧,但有自己的码头,涨潮时它与水相连,退潮后则与烂泥栉比,事实上它已被老鼠占据了。它那镶板房间的颜色已被一百多年——我敢这么说——的污垢和烟气改变了,他的地板和楼梯也已腐朽,在地下室里争斗的灰老鼠吱吱尖叫,充斥那里的是腐败和龌龊;这一切在我心中并不是多年前的事,而是具在眼前。就像当年被奎宁先生握着我颤抖的手第一次走过这一切一样历历在目。
    默德斯通——格林伯公司和很多种人有生意来往,不过主要交易还是给一些邮船提供萄葡酒和烈性酒。现在我记不得这些船主要是去什么地方了,不过,我想它们中有一些是前往东印度群岛和西印度群岛的。我还知道这种来往的结果之一就是有了许许多多空酒瓶,于是一些男子和男孩被雇来把那些瓶子对着阳光来检查,剔出有裂纹的再擦洗。空瓶子洗完了,就往装满酒的瓶子上贴标签或配木塞,或封住木塞,或把这一切都就绪的瓶子装箱。所有这些活都是我干的活,也是和我一起被雇的少年们干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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