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皮记(103)

2025-10-09 评论

    群山的尖峰和乱石堆,半空中的洞穴,都随着太阳的行程或大气的变幻,轮流发出各种光彩,时而呈现金黄色,时而变为绛色,又变为玫瑰色,或转为黯淡,或变成灰色。总之,这些高峰呈现出一派变幻无常的景象,仿佛鸽子颈部反映出的虹彩。人们常见到有两扇矗立的火山熔岩,你会说这是被千钧巨斧劈开的一座巨崖,当晨曦或晚霞从两扇熔岩之间射进一道灿烂光芒,直落到这万花篮般的谷底,在池水上闪耀时,活象一线金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射进一间为午睡而紧闭着的西班牙卧室。这座在远古大洪水前的变革中获得丰富水源的旧火山口,当太阳的光线在上面掠过时,它那怪石嶙峋的侧面,因受太阳的辐射而发热、发光,迅速散发出的热力,会使种子萌芽,使草木茂盛,鲜花怒放,并使得这个世外桃源里的百果成熟。
    拉法埃尔来到这个地方,看到几只母牛在草地上吃草;他向水池前走了几步,又见在一片最宽阔的地段上,有一所朴素的花岗石建造、木料盖顶的房屋。这种茅舍式的屋顶,和当地的风景倒很协调。房子周围长满苔藓,缠着长春藤,开着各种花朵,显出房子的古老面貌。从破烂的烟囱升起的一缕细长的炊烟,连鸟儿也不再害怕。门前有一条大长凳,摆在两株硕大的金银花藤之间,赤金色的花朵,散发出馨香。房屋的墙壁在葡萄藤叶子的覆盖、玫瑰花环的缠绕、以及毫无拘束、随地丛生的茉莉花的遮掩下,人们几乎已分不清哪儿是墙壁。对这类田舍的装饰品,这儿的居民从不做任何照料,一任大自然去发挥它的原始的野性美。婴儿的襁褓就挂在红醋栗树上晾晒。一只公猫蹲在打麻机上,机床下一堆削下的土豆皮中躺着一只才擦亮的黄色小锅。
    在房子的另一边,拉法埃尔看见有一道用枯荆枝编成的篱笆,显然是为了防止鸡群进去损坏水果和蔬菜。行人似乎也该到此为止。这所住宅仿佛是巧妙地构筑在岩穴里的鸟巢,既显得独具匠心,又显得随随便便。这是天真而美好的自然本色,真正的乡村气象,但它是富有诗意的,因为它在距离我们精心雕琢的诗篇千里之外大放异彩,它不同于任何意匠,它只出自它的本身,真正是妙手天成的杰作。
    当拉法埃尔来到这里的时候,太阳的光芒正从右面射向左方,使得植物的颜色更加华丽,由于阳光的魔力和阴影的对比,更能衬托出岩石的黄色和浅灰色的背景,并使树木的各种不同的绿叶,鲜花的蓝、红、白诸颜色,蔓生植物和它们的吊钟花,苔藓的丝绒般的光泽,紫荆树的紫红花串分外生色,尤其使清澈如镜的水面,如实地反映出花岗石的山巅,树木,房屋和天空的倩影。在这幅美妙的画面上,所有的景物都充满光彩,从发亮的云母石到躲在柔和的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的干草丛;以及毛色光滑的花母牛,象流苏般展开的,悬在水洼上的柔软的水生小花草,在水面上嗡嗡鸣叫的宝蓝、碧绿的昆虫,还有带沙泥的头发般的树根须,象王冠般加在一些人头似的畸形卵石上,这一切形象看来都很协调。
    这里水的温暖气息,花朵的芬芳,岩穴的空气,使这孤独的小住宅充满馨香的气氛,引起了拉法埃尔类乎快感的感觉。笼罩着这块荒郊野地的庄重的静寂,恐怕连收税官的角色都被忘掉了,却突然被两只狗的吠叫声所打破。几只母牛回过头对着山谷的入口,让拉法埃尔看见它们湿润的鼻端,它们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重又低下头来吃草。象有魔法般悬在岩壁上的一只母山羊和它的小羊儿,蹦跳着走到靠近拉法埃尔身旁的一块花岗石平台上,它们站在那里,似乎要质问他什么。小狗的吠声从屋里先引出了一个张着嘴巴的胖孩子,稍后又出来一个中等身材,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两个人物和这儿的风景,气氛,花草和房屋都很协调。在这个富饶的自然环境里,到处洋溢着健康的气息,老年和童年在那儿都同样美好;一句话,这里的各种生活模式,都有一种原始的闲适,这种常规的幸福,揭穿了我们空洞的哲理说教的虚伪,医治了我们被嗜欲膨胀了的心。老人属于施奈兹①雄健的笔触所喜欢描绘的那类人物的模型;棕色脸孔上深陷的皱纹,似乎触手有粗糙之感,一只笔直的鼻子,突出的双颧象老葡萄叶似的满是红色的纹路、有棱有角的脸部轮廓,显示出强健有力的一切特征,甚至力量已消失的部位仍是如此;尽管他已不再劳动,他那双手还有老茧,手背上长着少量的白毛;他那真正自由人的神态,使人觉得要是他在意大利,为了热爱他所珍视的自由,也许早当了强盗。那孩子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他那双乌黑眼睛,可以正视太阳而不致眨眼,茶褐色的脸孔,配上一头乱蓬蓬的棕黑头发。他的样子机灵而果断,动作自然,象只小鸟;他衣着褴褛,从衣上的破裂处,可以看到洁白、鲜嫩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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