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纳塔,你听着,”青年人对他的老仆人说,“你应该充分了解我托付给你的任务!”
“对,侯爵先生。”
“我象是一个置身于法律保护之外的人。”
“是的,侯爵先生。”
“人生的种种乐趣都纷纷在我的死床周围嬉戏,好象美女般在我面前翩翩起舞;要是我召唤她们,我就会死去。始终离不了死!你应当成为我和人世之间的一道栅栏。”
“是的,侯爵先生,”老仆人说,一面擦拭他皱额上的汗珠,“可是,如果您不要看漂亮的女人,今晚您到意大利剧院去干啥?一个英国家庭要回伦敦,把一个租期未满的包厢转让给我,这样您就得到了一间包厢……噢!一间华丽的包厢,还是在一楼的。”
拉法埃尔深深陷入沉思之中,再也无心听这些事了。你看见这辆豪华的马车吗?这辆棕黑色外表简单的轿式马车,车身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一个古老、高贵家族的家徽。这辆车子迅速经过时,娇艳的小女工们欣赏它,羡慕它的黄缎子车幔,萨伏纳里①厂出产的铺毯,象稻草般鲜艳的黄色丝绦子,柔软的靠垫和静静的玻璃车窗。两个穿制服的仆人端坐在这辆贵族车子后面;在车里,在丝质靠垫上,却是一个眼圈发青的,发烧的脑袋,那是拉法埃尔悲伤的、沉思的脑袋。这是财富必然带来不幸的图象!马车象火箭般穿越巴黎,直达法瓦尔剧场②正面的列柱前,马车的踏板放下了,两个仆人扶着他,一群眼红的人在看着他。
“这家伙,是干什么的,为啥这么有钱?”一个法律系的穷大学生说,就因为缺少一个埃居,使他不能倾听罗西尼迷人的乐曲。
拉法埃尔在大厅的游廊里漫步;过去他那么渴望这里的种种快乐,此刻却一样也不想要了。在等待《塞弥拉弥斯》③第二幕开演时,他便在休息厅里散步,在圆柱回廊中徘徊,不把他新租到而还没进去过的包厢放在心上。在他的心坎里,所有权的观念早已不复存在。象一切病人那样,他只想着他的病痛。
①这里指的是一家专为宫廷制造地毯的工厂,该厂于十七世纪最初建厂时,是在一家旧肥皂厂里,萨伏纳里意即肥皂厂,是旧厂名的沿用。
②法瓦尔剧场是巴黎一家以法国剧作家法瓦尔(1710-1792)的名字命名的戏院。
③《塞弥拉弥斯》,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的杰作之一,一八二三年创作于威尼斯。
拉法埃尔靠在壁炉的炉台边上,在壁炉附近,休息大厅的中央,挤满了年轻和年老的漂亮人物,旧任和新任的部长,有爵位没封地的贵族和有封地没爵位的贵族,这就是七月革命造成的结果,还有一大批投机家和新闻记者,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在许多人头中间,拉法埃尔看见了一张古怪的,不可思议的面孔。为了从近处观察他,便挨上前去无礼地眯着眼睛看这怪人。
“好一幅值得欣赏的图画!”他心里想。
这陌生人精心打扮的眼眉、头发和马扎兰①式的上翘八字胡都染成了黑色;但是,原来的头发无疑太白了,涂上的发蜡泛出一种淡紫的、不牢靠的颜色,而且色调随着光线的强弱不断起变化。他那副又扁又窄的脸孔,所有的皱纹都被一层层又红又白的化妆品所填平,表情显得既狡猾又不安。这副上过油彩的脸面,有些地方仍然露出破绽,这就格外突出了他的衰老和铅灰的本色。因此,在看到这个尖下巴,凸额角,颇象德国牧人在空闲时用木头雕成的滑稽人像的脑袋时,
就不能不发笑。一个观察家在轮番研究了这位年老的阿多尼斯②和拉法埃尔之后,准会相信在侯爵身上看出一个戴老人面具的青年人的眼睛,而在陌生人身上看出的则是一个戴着青年人面具的老人的无神的眼睛。
①马扎兰(1602-1661),法国著名政治家、外交能手,累建功勋,但为人吝啬,贪污、背信,很不得人心。
②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
瓦朗坦努力回忆究竟在什么场合之下,他见过这个干瘦的小老头,他打着漂亮的领带,穿着年轻人的长靴,并爱让靴上的马刺发出响声。此刻他两手抱胸,神气十足地站着,好象有着青年人的全部精力可供消耗似的。他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困难和不自然的样子。他漂亮的上衣钮子扣得整整齐齐,把一副强健的老骨架打扮成一个赶时髦的老风流。这个生气勃勃的玩偶,对拉法埃尔来说,具有鬼魂出现的魅力,他欣赏着他,就象欣赏一幅被烟熏黑,新近修复,涂上清漆,配上新框的伦勃朗的旧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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