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皮记(96)

2025-10-09 评论

    “这几位先生一致认为有必要立即用蚂蟥在肠胃上而吸血,并迫切需要对肉体和精神同时进行治疗。首先,要实行节食办法,使您的机体恢复平衡……”
    说到这里,勃里塞点头表示同意。
    “其次,要讲究心理卫生以调节您的精神。因此,我们一致奉劝您到萨瓦的艾克斯温泉去,或者到奥弗涅的多尔山区温泉去,要是您认为那儿更好;萨瓦的空气和风景都比康塔勒的好,但是,随您的兴趣去决定吧。”
    这时候,卡麦里斯蒂医生无意中做了个表示同意的姿势。
    “这几位先生认为你的呼吸器官有点不正常,都同意用我先前给你的处方,”毕安训接着说,“他们相信你的病不难痊愈,只须细心地交替使用这几种不同方法……而且……”
    “这就是为什么您的女儿是哑巴①!”拉法埃尔微笑着说,把毕安训?到书房,把这次毫无结果的会诊的诊金交给他。
    ①这是指法国剧作家莫里哀(1622-1673)的喜剧《打出来的医生》里的主人公说的一句话。这位不是医生的“医生”,给病人看病时,说了一堆半通不通,令人莫名其妙的拉丁文之后,最后的结论就是这句话。
    “他们都是合乎逻辑的,”年轻的医生回答他说,“卡麦里斯蒂领悟,勃里塞诊察,莫格雷迪怀疑。人不是有灵魂,肉体,理智吗?不管这三种首要因素中的哪一种在我们身上发生更大或更小的影响,而在人的科学里将始终有人性存在。拉法埃尔,请相信我吧,我们治不好别人的病,我们只能帮助别人治好病。在勃里塞的医学和卡麦里斯蒂的医学之间,还存在着一种自然疗法的医术;但是,要成功地运用这种医术,就得花十年功夫去了解病人。象所有科学那样,实际上医学也有无能为力之处。那么,你在生活上就应该理智一些,不妨到萨瓦旅行一趟;最好是,而且永远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之中。”
    一个月之后,一个美好的夏天的黄昏,几个到艾克斯旅游的客人散步回来,聚集在俱乐部的客厅里。拉法埃尔背向着大伙,独自坐在窗前,长时间陷在漫无边际的沉思里,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种种思想相继出现,虚无飘渺,象轻淡的浮云掠过我们的脑际。这时悲哀是甜蜜的,快乐是轻盈的,而灵魂几乎是酣睡的。拉法埃尔就这样让自己舒舒服服地生活,他沐浴在黄昏的温暖气氛里,享受着山区清新而芬芳的空气,庆幸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而且无形中解除了他那张驴皮的威胁。当夕阳的红霞在群山巅上消失时,空气变得凉爽了,他便离开他的座位,随手把窗户关上。
    “先生,”一位老太太对他说,“请您不要关上窗子可以吗?我们都透不过气啦……”
    说这句话时那种特别尖酸的腔调,几乎刺破拉法埃尔的耳膜,其后果就象一个在交情上我们认为可以信赖的人,因不慎说出的一句话,暴露了他的极端自私,从而破坏了我们感情上的一些甜蜜幻想。侯爵以凛然不可侵犯的外交家的冷静目光投向那老妇人,于是叫来一个仆人,冷冷地对他说:
    “把这个窗子打开!”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都显得吃惊。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各以不同程度的表情瞧着说话的病人,好象他做了一件严重失礼的事情。拉法埃尔还没有完全排除年轻人那种胆怯,不禁有些羞惭;但他立即清醒过来,重新鼓起勇气,回想一下刚才这奇怪的一幕到底是怎样发生的。突然间,他脑子里一闪,过去的事情一桩桩地浮现在他眼前,其中凡是由于感情上的原因引起的事件,都突出地涌现出来,就象一具尸体的脉管,经过自然科学家的精心处理,注射进染色的液体,那怕是最小的支管都能看清;他就是从这幅一闪而过的图象里认识了自己,他在这里逐日逐件地追忆他的生活,不禁吃惊地看到自己在这个欢笑的社交场所中,却是脸色阴沉,心不在焉;始终只想着个人的命运,关心自己的病痛,似乎蔑视最无意义的闲谈,避免在旅客之间迅速建立短暂的友谊,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萍水相逢,后会无期;他很少为别人的事情操心,仿佛岩石似的,对波浪的轻轻抚摩和猛烈冲击同样无动于衷。
    由于一种罕有的天赋的直觉,他能够看透每个人的灵魂,他无意中在一台烛光的照耀下,发现了一个脑门发黄,脸带挖苦表情的老头,他想起曾赢过他的钱。却没有建议让他有一个翻本的机会;更远一点,他看到一个漂亮女人,她的媚态只受到他的冷遇;每张脸都在为一个这类表面看来无法解释的过失而责备他,实际上他的罪过就是无形中伤害了别人的自尊心。他曾经无意中得罪了一些因为虚荣心而趋附他的人。那些参加过他的宴会的座上客和接受过他赠送的马匹的人,都对他的穷奢极侈很反感;对于他们的忘恩负义,他不胜诧异,便停止了对他们的优待,以免他们的自尊心再受刺激,从此以后,他们自以为受到轻蔑,因而责备他爱摆贵族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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