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创作的习惯,可以叫做不知厌倦的母爱(拉斐尔最懂得这个伟大的天性),也可以叫做脑力方面的母性,是极难养成而极易丧失的。灵感,是天才的女神。她并不步履蹒跚的走过,而是在空中象乌鸦那么警觉的飞过的,她没有什么飘带给诗人抓握,她的头发是一团烈火,她溜得快,象那些白里带红的火烈鸟,教猎人见了无可奈何。所以工作是一场累人的战斗,使精壮结实的体格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往往为之筋疲力尽。现代一个大诗人提到这种可怕的劳作时,说:“我拿到工作就绝望,离开工作又难受。”世俗的人听着吧!如果艺术家不是没头没脑的埋在他的作品里,象罗马传说中的居尔丢斯①冲入火山的裂口,象兵士不假思索他冲入堡垒;如果艺术家在火山口内不象地层崩陷而被埋的矿工一般工作;如果他面对困难呆着出神,而不是一个一个的去克服,象那些童话中的情人,为了要得到他们的公主,把层出不穷的妖法魔道如数破尽;那么,作品就无法完成,只能搁在工场里腐烂,生产不可能了,艺术家谁有眼看自己的天才夭折。罗西尼②,这个与拉斐尔可称为兄弟行的天才,以他穷困的早年和他富裕的成年相比,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伟大的诗人所以和伟大的军人得到同样的酬报、同样的荣誉、同样的桂冠,就为这个理由——
①传说公元前四世纪末,罗马发生强烈地震,中央广场地面陷落,现一深渊。为了平息诸神的怒火,一位名叫居尔丢斯的罗马贵族全身披挂,驱马跃入火山裂口。
②罗西尼(1792-1868),意大利著名作曲家,曾蜚声乐坛数十年。王政复辟时期,他的作品在巴黎演出,获得巨大成功。
天性耽于幻想的文赛斯拉,在李斯贝特专横的控制之下,为了生产、学习、工作,消耗过多少精力,一朝享受到爱情与幸福,便立刻有了反响。他的本性又抬头了。斯拉夫民族的懒惰、闲散、优柔寡断,从前给老师的戒尺赶得无处存身的,此刻又舒舒泰泰的占据他的精神了。最初几个月,艺术家爱着妻子。奥棠丝与文赛斯拉,凭着名正言顺的、幸福的、过度的爱情,疯疯癫癫的恣意享受。那时奥棠丝第一个教文赛斯拉丢开工作,雕塑是她的情敌,她还为了战胜情敌而得意呢。可是艺术家一受女人的爱抚,他的才气就烟消云散,毅力会崩溃,强健的意志会动摇。六七个月过去了,艺术家的手没有再拿凿子的习惯。等到生活的压迫使他非工作不可,等到纪念像委员会主席维桑布尔亲王,要看他的雕像了,文赛斯拉便搬出那句懒人的老话:“我要开始了!”于是他胡扯一阵,天花乱坠的形容他的艺术计划,把奥棠丝听得出神,更加爱她的诗人了。她心目中已经看到一座庄严伟大的蒙柯奈元帅像。当然蒙柯奈是刚强英武的理想化,骑兵的典型,象缪拉一样勇敢。吓!一看到这座雕像,等于看到了拿破仑的全部武功!而且是何等了不起的手法!稿图是容易设计的,铅笔是很听话的。
至于真正的人像,他先造出了一个可爱的小文赛斯拉。
赶到要上大石街工场去捏粘土,做一个雏型试一试的时候,打岔的事可就多啦:一下子为了亲王的时钟,非到佛洛朗-沙诺工场去一趟不可,作品正在那里镂刻呢;一下子又是满天乌云,光线不合;今儿有事出门,明儿家庭聚餐,且不提那些或是精神不得劲或是身体不得劲的日子,以及和娇妻说笑玩儿的日子。直要元帅维桑布尔亲王生了气,说事情要重新考虐了,才把他的模型逼了出来。又经过委员会几次三番的埋怨和措辞严厉的催促,才看到了石膏像。每做一天工作,斯坦卜克回来总是非常疲倦,怨这种泥水匠的苦工,怨身体的不行。结婚第一年,家里还过得相当舒服。斯坦卜克伯爵夫人对丈夫如醉如痴,在爱情满足而得意忘形之下,诅咒陆军部长;她亲自去见他,告诉他伟大的作品不能象大炮一般制造,政府应该象路易十四、弗朗索瓦一世、莱昂十世那样听天才支配。可怜的奥棠丝以为她臂抱中的男人是一个菲迪亚斯①,对文赛斯拉象母亲一样护短,把爱情变做了盲目的崇拜——
①菲迪亚斯,公元前五世纪希腊最伟大的雕塑家。
“你不用忙,”她对丈夫说,“我们的将来全靠这座像,你从从容容的,做出一件杰作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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