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以看到厦门城里的微弱的灯光。
女儿彩兰就在这座城里。分别时她才七岁,现在该是十一岁了。由于祖父温翰经常外出,很难照顾孙女,就将她寄养在主人连维材的家里。连维材有四个孩子,但全部都是男孩子,据说连家像对待公主似地抚养着彩兰。
“啊,你在想你的小姐吧?”背后传来爽朗的声音。这是哈利所说的不太标准的中国话。
“嗯,是的。分别四年了,这次不知道能不能见上面。”仍和平时一样,温章用英语回答。
“林赛已经说了,一定要登岸。你不用发愁,一定能见到。”
“是吗?”
温章已经灰心丧气,哈利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年轻的英国人出生于利物浦,是水手的孩子,父亲在他还是孩童时就在海上遇难。他变成了孤儿,十七岁来到东方,在马六甲的“AngloChineseCollege”英文,即下文所说的“英华书院”。学习过,后来进了东印度公司。
英国人米怜于一八一五年在马六甲建立了一所学校。这所学校具有双重性质,一方面对准备去清国进行贸易和传教活动的英国青年教授中国话和中国的风俗习惯,另一方面向住在马来的中国学生教授英语和西方情况。最初米怜采用自己老师的名字,把这所学校称作“马礼逊学校”,后来改为AngloChineseCollege,它的中文名称为“英华书院”。
温章受父命来到马六甲时,哈利正是英华书院的学生。他们在这里相识,相互作为练习外语的对象。根据当时的习惯,他们使用对方国家的语言进行对话。
孤儿哈利的生活道路是不平坦的,可是他的性格却十分开朗。这以多年往来于尖锐复杂的贸易战场的林赛和经历过苦难的传教生活的欧兹拉夫的眼光来看,似乎太逍遥自在了。总之,他的性格不太喜欢把紧张的情绪流露出来。
“那家伙整天傻乎乎地张大着嘴巴,太散漫了。”林赛对哈利的评价更加严厉。
其实哈利除了微笑的时候外,总是紧闭着嘴唇,只不过是不愿让别人感觉到他的紧张而已。
不知为什么,温章觉得唯有自己才能体会到哈利内心里的严肃。从哈利方面来说,他也觉得被别人仅当作“写中文工具”的温章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他们并排站在被黑暗笼罩着的甲板上,只是默默地看着海上和对岸的灯火,而彼此却感到有某种相通的地方。
“小姐住的地方在哪一带?”哈利问道。
“在那边。”温章指着黑暗的对岸。鸿园里树木多,很难看到那里的灯光。
两人互相想探询什么,用的是很简短的语言。然后几乎什么也没说,站了一来个小时。
“在海风里站长了,对身体不好。”过了一会儿,哈利这么催促温章说。
温章回到船舱里。狭窄的船舱里放着双层床。温章一走进来,躺在上层床上的一个汉子猛地跳了下来。
微弱的灯火在玻璃罩中闪动了一下,照着这汉子的侧脸。他没有辫子,但要说他是马来人,肤色又显得白了一些。眉宇间充满着稚气,但略带忧郁的阴翳。他拿起毛笔在纸上写道:“我知汝望乡。”然后递给温章。
温章在旁边写道:“汝亦定想家乡。”
那汉子大大地写了两个字:“不想。”把纸上的空白都填满了。写完后嘻嘻地怪笑起来。
这汉子是在海上漂流被救起来的日本人。他名叫石田时之助,中国话还不会说,专门靠笔谈办事。
石田和五名船员在海南岛附近被荷兰船救起来。但这只船是经巴达维亚回国的,在第一个停泊地——婆罗洲西岸的坤甸让他们下了船。他们从这里被送往马六甲。在马六甲逗留期间,受到金顺记分号富有侠义心肠的老板陆念东的照顾。因为只有澳门才有去日本的船,他们不久之后就去了澳门。温章去澳门坐的也是这条船。到了澳门之后,其他的日本人都想回国,唯有石田说:“不想回去。”
问他为什么不想回去,他说回去没有意思。当他了解到温章要上阿美士德号,就要求带他一起去。跟东印度公司一说,对方痛快地同意了。这大概是因为像石田这样跟谁都没有关系的人当侦察船上的水手最为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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