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196)

2025-10-09 评论

    “那个人能把一说成十,你可要小心在意啊!”林维喜的老婆笑着这么说。
    “这么说,你从来就把丈夫的话打折扣来听吗?”石田决心放下报告,当上了林维喜老婆聊闲天的对象。
    “这是我长年的经验得出的体会呀。”
    “不过,老林说话只是夸大一点,还不至于无中生有说谎话。”
    “这也算是他的长处吧。他只是把事情往大里说,还从没有编造过没有的事情来嚼舌头。我看,他恐怕也没有这个才能。”她在说丈夫的短处,但话缝里还是流露出对丈夫的感情。
    这时,一个人气吁吁地跑了进来。“维喜嫂!”这人边用舌头舔着嘴唇边说,“你可不要受惊啊!你要冷静一点!”
    “你怎么没头没脑说这样的话。我看还是你先冷静一点吧!”
    “维喜哥,……他叫人家给打坏了!”
    “什么?”林维喜的老婆扔下手中的破席子,问道,“他怎么啦?”
    那人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其实也无需加以说明。——不一会儿,拥进了一大帮子人。重伤的林维喜躺在门板上。人们把门板放在装着各种渔具的柜子上。
    “啊哟”!林维喜老婆一看丈夫被打坏了的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尽管她很坚强,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你这是怎么搞的呀!……”她一下子瘫软了,趴伏在林维喜的胸前,边哭边摇晃着丈夫完全变了样的身体。
    “不要动他。医生马上就来。”人们赶忙把她拉开。
    石田从旁一看,心里想:“恐怕没有救了!”
    林维喜头上的伤就像裂开的石榴,张开很大的口子,黏糊糊的血不停地从伤口里往外流。他的脸简直叫人不忍看。林维喜的老婆挣脱开拉她的人,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她的手指扎进地下的泥土,憋着一口气,哭不出声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被泪水打湿的脸,问道:“到底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呀?”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在小酒店前面跟夷人打架了。”“洋鬼子用扁担打的。”“维喜哥多喝了一点酒。”
    一个穷渔夫跟外国水手斗殴,负了致命的重伤。地点是在渔村的一间破烂的民房中。在这四壁是泥墙的家中,地面是裸露的泥土,而围着牺牲者的都是无名的平民。“可是,这将会成为一件大事!”石田直觉地这么想。
    林则徐在对英关系上一直在探索,想抓住一个什么时机。这件事说不定就会成为这样的时机。林则徐内心描绘的局面,也许将从这里展开。从石田所观察的林则徐来推测,这个事件当然不是一件小事。
    面对眼前的这副情景,石田不仅身体,连心都颤抖起来。
    医生来了,作了一些抢救性的治疗。但他不时摇着头。
    林维喜不时地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他的妻子在哭喊着,但她的声音愈来愈没有气力了。
    官吏们也来了。尖沙咀村属于新安县。
    “已经报告了县衙门。据说知县老爷马上就到。”一个官吏用庄严的声调这么说。
    “嗨,知县老爷要来?”“这可是一件大事呀!”
    看来这件事大大地出乎人们的意料。
    林维喜看来是没有救了。在这个村子里确实是一件大事。可是,它会大到使县太爷大驾光临吗?——他们自认为很了解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县太爷竟然会到他们这儿来。
    在现场的人当中,唯有一个人在想象着比七品知县大驾光临更严重的场面。不消说,这个人就是石田时之助。“皇帝亲自授给关防大印的钦差大臣不会放过这个事件的!”石田心里这么想。
    断断续续可以听到撕人肺腑的呻吟声和哭泣声。
    “老好人林维喜的死,一定会被提得很高,成为一个很大的事件。——比他平常吹的牛皮要大得多的事件!”石田抱着胳膊,继续在想着。
    在他脚边的地面上,还鲜明地留下了林维喜老婆的手指头抓过的痕迹。石田定神地望着这些手指印。连这屋子里的鱼腥味,也使他感到十分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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