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船来了。
维材走到窗前。
风平浪静的金门湾海面上,阳光灿烂,闪闪发亮。水天相接处已经出现了船影。用望远镜一看,立即明白就是“那只船”。
有三根桅杆,可能是二千吨,是道地英国造的东印度型的洋帆船。
维材凝视着它,也极力地抑制着兴奋。
“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1
清道光十二年三月二日,公元一八三二年四月二日。
地处亚热带的福建省厦门城,从早晨起就被酷热的阳光所笼罩。
厦门是由岩石构成的岛屿。岛上的名胜——无论南宋大儒朱熹所创的白鹿洞书院,还是大虚法师开基的南普陀寺——无不以奇岩怪石而著称。
城区的东郊有一座豪宅,庭院里也罗列着各种奇石。
住宅的正门上并排挂着两块匾额:“鸿园”、“飞鲸书院”。
字写得很潦草,很难说写得好,甚至应当说是败笔。边角上署名是“定庵书”。
路过的读书人,都会抬头看看这两块匾额,往往摇头说:“这么豪华的宅子,门匾写得如此拙劣!”
这天早晨,一顶轿子从门前经过时,揭开半边轿帘,露出一张眼角下垂的半老的男子的脸。
“暴发户!”此人抬头望了望宅子说,接着吐了一口唾沫,猛地放下轿帘。
这宅子是厦门的富商——金顺记老板连维材的别墅兼家塾。宅子建造在山岗的斜坡上,园内的建筑物看起来就好像堆叠在一起似的。
《飞鲸书院志》上记载说:“依山而建,其形如笔架。”
就是说,这宅子呈阶梯状,好像搁笔的笔架,那样子好似在卖弄、炫耀它的奢华。
大门的左边一带,就是名为“飞鲸书院”的家塾,其余部分都是连家的别墅。
家塾是四进式的书院,前座为门楼,二座叫文昌堂,三座是讲堂,后座为经明阁,两侧的厢房作为寝室和书库。书院的名字取自白鹿洞东边的名胜玉屏山上的名岩“飞鲸石”。
书院隐掩在杉树林中,经明阁的上面还有一座建筑物,门上的木匾上写着“望潮山房”四个字,笔迹和大门上匾额一样。
蝴蝶瓦的屋脊向上翘起,这是一座中国传统式的建筑物,但内部却完全采用了西方样式。
金顺记的老板连维材和账房先生温翰正在这座山房的一间屋子里。
连维材打开四面带莲花花纹的玻璃窗,举着望远镜,正瞅着外面。
镜头落到了大门前掀开轿帘、仰望宅子的那个男子充满憎恶神情的脸上。
“金丰茂的老板在大门外吐唾沫哩!”连维材回头朝着温翰说道。
“把望远镜给我看看。”温翰伸过手来。
“他已经放下帘子了。”
“不,我要看海。”温翰接过望远镜,对着大海。
从这座山房可以清楚地看到大海,它起名为望潮山房就是这个缘故。
纵目望去,东面是金门,西面是鼓浪屿,南面有大担、青屿、梧屿各岛,一片和平景象。连维材把手放在额上打起凉棚。
连维材,四十三岁。浓密的粗眉毛嵌在他那紧绷着的微黑的脸上,薄薄的嘴唇,尖尖的鼻子,使他的身边飘溢着一股严峻的气氛;不过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冲淡这种气氛的温和的眼神。这可能是他做作出来的。
温翰则刚过六十,辫子已经雪白。厚嘴唇,眯缝眼,一副平凡的面孔,令人感到不像老板连维材那样严肃。他俩的相貌完全不同,但两人确有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所造成的那种严峻的气氛。
看来温翰本人也很了解这一点,就好像连维材极力想在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眼神一样,他也在自己的唇边经常挂着微笑。
“还没来吗?”连维材问道。
“还没有。”温翰把望远镜转向下面,“嗬!金丰茂……坐着阔气的轿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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