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银子的行情,外行人可能很想插手。不过,一个月之后可就冒险啦!”
“哦,那为什么?”
店老板拿出了算盘,给他作了解释。
吴钟世是林则徐私人安插在北京的坐探。他要向林则徐逐一地报告重要的大官们的动态、各个派系的集散离合的情况,以及民众的动向等等。他作为幕客的报酬当然由林则徐的养廉费中出。不过,光靠这一点钱还稍嫌不够。他的父亲吸食昂贵的鸦片,这方面要花很多的钱。于是,他作为副业又兼当连维材的情报员。从收入上来说,还是连维材这边的多。
连维材经营的金顺记,在长江以南的主要城市都设有分号。但在上海以北地区还未打进去。北京虽有他的主顾,但至今尚未设分号。因此要求吴钟世担任情报联络,以便掌握北方的商情。
吴钟世虽是学者,但他是学公羊学的,脑子里有经济概念。
他出了棉花店,又去调查了经营景德镇陶瓷器的批发行和出售广东佛山铁丝的商店。
由于银价高涨,陶瓷店的处境十分困难。店老板牢骚满腹地说:“洋人要买了带走,广州的商人大肆抢购,价格直线上升。北京人越来越穷,价钱一高就买不起。”从铁丝店那里了解到佛山的铁制品因进口洋铁而受到沉重的打击。
当时广东佛山的制铁工业刚刚摆脱手工操作。一般工厂的人数平均约为一百人,大的工厂雇用一千工人。正在这个即将大发展的关键时刻,洋铁侵入了中国。特别是针,据说因受到洋针的威胁,制针工厂正一个接一个地倒闭。
“洋货的质量稳定,人们放心啊!”铁丝店的老板谈到他准备购进一大批已经运到广州和上海的洋针。他说:“价钱也会便宜些,广东货越来越敌不过啦。”
“是吗?……”吴钟世脸色阴沉。作为一个公羊学者,他十分清楚这种现象意味着什么。
回家途中,他在摊子上喝了一杯冰镇梅浆。这时恰好有一队骆驼从这里经过。骆驼共三头,大概是从西北穿过戈壁沙漠过来的。骆驼慢腾腾地每跨一步,就从干燥的大街上带起一股尘土。吴钟世赶忙用手盖住盛梅浆的碗。
他回到家里,朝父亲的房间瞅了瞅。老人右半面身子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长烟枪。烟枪嘴是漂亮的翡翠做的。他两腿并在一起,弯成一个“弓”字,懒洋洋地拿着象牙签子,把鸦片揉成小团。他那布满皱纹的嘴唇,含着烟枪嘴蠕动着,把鸦片烟吸进肚子里。
老人闭上了眼睛。
枕边放着一个紫檀的方盘,盘上雕刻着山水。放在盘中的银制的鸦片烟缸上,刻着一副对联:
若到黑甜梦乡,唤彼作引睡媒;
倘逢红粉楼中,藉尔作采花使。
意思说,鸦片在午睡的时候可作催眠剂,在闺房中可作春药。
房间关得严严的。银座的八角烟灯的蓝光,朦胧地映照出绣在窗帘上的花鸟图。吴钟世看着看着,心里难受起来。“上书房去情绪也许会好一点。那儿是我心灵憩息的地方。”
他登上了二楼,急忙走进了书房。但那里的气氛也跟平常不一样,书籍全部搬出去晒霉了。
这屋子好似失去了灵魂。他无力地坐在地板上。眼前就是那扇窗子。他来到窗边,朝外面看去。他看到的情景也叫他感到憋气。
“啊,那家伙要回去了!”
从东邻走出一个头蒙青布的男人,消失在药铺的后门里了。
7
盛夏正午的闺房,热得叫人浑身流汗。
穆彰阿离开之后,妹妹清琴立刻跑进来说:“姐姐,隔壁准备好洗澡水了。”
她现在对这位机灵过度的妹妹感到更加可怕了。
隔壁是一间很窄的休息室,地上铺着大理石,室内放着一个大澡盆,也可以用作浴室。澡盆是木制的,外面包着一层银子,里面满满地盛着一盆温水,旁边放好了一块布手巾和两只缸子。两只缸子里分别装着皂荚和金银花的花汁。皂荚汁是去污的,金银花汁是洗过澡后搽身子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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