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5)

2025-10-09 评论

    在我停下来用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时,整个沼泽地已成为一条既长又黑的水平线,而那条河流却成为另一条水平线,虽然它没有前者那么宽,那么黑。这时的天空已变成一行交织的带子,怒红浓黑相间。我模模糊糊地分辨出,在大河边上直挺挺地站着两个幽灵般的黑东西。其中之一是航标灯,水手就要依靠它来掌舵。这航标灯好像是一只脱了箍的桶,高挂在杆子上。你越是走近它,它越显得丑陋。另一个黑东西是绞刑架,还有一根铁链悬在上面。那里曾经吊死过一个海盗。现在,那人正一瘸一拐地向着绞刑架走去,仿佛他就是复活了的海盗,已经从绞刑架上走下来,现在正回去重新吊上绞刑架。我如此想着。这可怕的想象使我毛骨悚然。吃草的牲畜也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身影,我真想知道,牛儿所想是否和我的一样。我环视四周,寻找那个令人恐怖的年轻人,然而连一点迹象也没有。这时,我惊慌失措,没命地向家里奔去,再也不敢停留一下

    我的姐姐乔-葛奇里夫人比我要年长二十多岁。她一直说我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因此在左邻右舍享有很大名气,倍受夸奖。从小我就想了解这里的“一手”究竟是什么含义。我所知道的她的手,是结实笨重而又冷酷严厉的,因为她特别喜欢把她的巴掌打在她丈夫的身上,当然也喜欢打在我的身上。我想乔-葛奇里和我就是这样由她一手带大的吧。
    我的姐姐并不是一位标致的女人。我有一个总体的印象,她一定是想方设法才使乔-葛奇里娶她为妻的。乔是一位皮肤洁白的男士,两顿光滑,双鬓留着金色的鬈发,一双明眸发出淡蓝色的光,淡得几乎和眼自混成一体,难以分辨。他性情温和柔顺,心肠善良,脾气平和,平易近人。虽带有三分傻气,却是个极其可爱的人。在阳刚方面,他力大无比;在阴柔方面,他见了老婆就怕;真有点儿像赫尔克勒斯①——
    ①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大力神,主神宙斯之子,曾完成十二项英雄事迹。
    我的姐姐乔夫人生得一头的乌发,有一对乌黑的眼睛,皮肤却是一片红色。有时我不禁怀疑,她可能不用肥皂,而是用肉豆营蔻擦子擦洗皮肤的。她身材高大,身上几乎永远围着一条粗布围裙,用两个活结扎在她背后。她在胸部围了一条非常结实的围嘴儿,上面别满了别针和缝衣针。她成天围着围裙是为了显示她主持及操劳家务的伟大功绩,同时也以此为资本可以狠狠地责骂丈夫。不过,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理由非围着围裙不可,即使要围围裙,也没有必要成天不离身。
    乔的铁匠铺和我们的住房连在一起。我们的房子是木结构的,和我们乡下许多居民房屋一样,都是木屋。我从教堂墓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时,铁匠铺已经打烊了,乔一个人正孤独地坐在厨房。乔和我在这个家庭中都是受气的沦落人,所以我们两个人便以诚相待,推心置腹。我打开门闩,把头伸进去一看,在火炉边上正坐着乔,因为火炉就对着门。
    “你姐姐出去找你有十二次了,皮普,现在又出去找你,一共十三次了。”
    “她去找我吗?”
    “是去找你,皮普。”乔说道,“更糟的是她带着那根呵痒棍呢。”
    听到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我焦急地扭动着背心上仅剩的一颗钮扣,把它转来转去,带着灰心失望的情绪呆呆地望着炉火。呵痒棍是一根长棍棒,棍头上涂着蜡。这根棍子经常在我身上搔痒,早就被磨得滑溜溜的了。
    乔告诉我:“她一会坐下来,一会站起来,然后一把抓起呵痒棍就疯狂地跑了出去。就是这些。”乔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地拿起火钳拨人,双眼看着炉火。“皮普,她疯狂地跑出去了。”
    “她已经去了很久了吗,乔?”我从来不把他当作大人看待。他只不过是个大孩子,和我身份没有两样,所以我说话也直来直往。
    “嗯,”乔瞅着那座荷兰式自鸣钟说道,“她疯狂地奔出去,这最后一次去了有五分钟了,皮普。不好,她回来了!快躲到门背后去,老伙计,用那条长毛巾遮上你。”
    我照乔的话做了。我的姐姐,乔夫人,猛地把屋门推开,一下子就看到门背后有个东西遮挡着,而且算出了是什么,于是伸出了呵痒棍去试探。她试探的结果便是把我拎起来扔向乔——我常常这样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飞箭——而乔则高高兴兴地接住了我,把我放在火炉旁边,伸出一条巨大的腿,悄悄地保护着我。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查尔斯·狄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