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汉姆普斯特德(Hampstead):伦敦郊区地方。
当沃尔特从董贝先生的公馆旁边走过,向上望一眼,看到它那愁眉不展的正面的时候,它跟往常一样庄严、阴暗。所有的窗帘都已垂下,但上面的窗子是敞开着的,凉爽的微风吹拂着窗帘来回飘动,这是整座房屋外部唯一带有生气的迹象。沃尔特轻轻地走过,当他又走过几家人家的时候,他心里觉得高兴。
自从几年前发生了迷路的女孩子的事情以后,他经常对这房屋感到兴趣,这时他正是怀着这样的兴趣往回看,特别是望着上面一层的窗子。当他正这样看着的时候,一辆轻便四轮马车来到门前,一位举止庄重、穿着黑衣服、挂着一条沉甸甸的表链子的先生下了马车,走进屋里去。沃尔特后来回忆起这位先生和他的马车,他毫无疑问那人是位医生,于是心中纳闷起来,究竟是谁病了呢?可是他没有得出答案。他无精打采地想着其他事情,又走了一段距离。
不过他仍然想到这座房屋对他意味着什么,因为沃尔特总是爱以这样的希望来使自己高兴,那就是:也许总有那么一天,那位女孩子(她是他的老朋友,从那时以来,总是那样感谢他,那样高兴看到他)会使她弟弟关心他,使他的命运好转。但是在这时候他更喜欢想到的是,她仍继续记得他,而不是他可能得到什么世俗的利益;可是另一个更为清醒的想法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如果那时候他还活着的话,那么他将在海外漂泊,被她遗忘;她则已经成婚,富有,高傲,幸福。世事沧桑,在完全改变了的情况下,她没有什么理由要比对一个她曾经有过的玩具更多地记得他;不会的,那时在她的记忆中,他可能还不如玩具呢。
可是沃尔特把那位流落在喧闹的街上、被他找到的那位漂亮的女孩子理想化了,把她与她在那天夜里天真的感谢以及在感谢中所表现出的纯朴、真诚等同化了,所以他认为,把她想成今后会变得高傲,这是对她的侮辱,他为此而感到羞愧。另一方面,他的沉思默想又是那么荒诞无稽,在他看来,如果想像到她已成长为一个女人,如果不是把她想成她跟善良的布朗太太在一起时那样一位纯朴、温柔、可爱的小人儿,而是想成另外一位什么人的话,那么这也同样是对她的侮辱。总之,沃尔特觉得由他本人来评断弗洛伦斯的是非长短,确实是会很不近情理的;他最好是把她的形象作为宝贵的、难以达到的、永不改变的、模糊不清的一种什么东西保存在心中;它具有使他快乐,像一只天使的手一样制止他进行任何卑劣勾当的力量,这一点却不是模糊不清的。
沃尔特那天在田野里游逛得很久,他听着鸟儿的啾鸣、礼拜天的钟声、城市中比平日减弱了的喧嚣声,同时呼吸着芳香的空气,有时举目眺望那朦胧不清的地平线,因为他的航程与目的地就在地平线的那一方;然后他又环顾四周英国的青草和故乡的风景。可是他几乎没有一次明确地想到他即将远离;他似乎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把这思想搁置一旁,不去理会,尽管他始终在继续不断地想着它。
沃尔特已经把田野抛在后面,正怀着同样恍惚的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家的路途上行走,这时候他听到一个男人喊叫了一声,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亮地喊着他的名字。他惊奇地转过身去,看到一辆朝着相反方向跑去的出租轿式马车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马车夫从座位上转过头来看他,向他挥鞭示意;车里一位年轻的女人从窗子里探出身来,精力充沛地向他打招呼。他跑到马车跟前,看到这位年轻女人就是尼珀姑娘;她万分焦急不安,几乎都要发狂了。
“斯塔格斯花园,沃尔特先生!”尼珀姑娘说,“劳驾您,帮个忙吧!”
“什么?”沃尔特喊道,“出了什么事了?”
“啊,沃尔特先生!斯塔格斯花园,劳驾您!”苏珊说。
“您瞧!”马车夫以一种兴高采烈与灰心绝望交织的神情,向沃尔特恳求道,“这位姑娘已经反反复复地说了老半天,她想要去的地方路走不通,我正想把车子转过身来找条出路呢。
乘坐过我马车的客人可多啦,可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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