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76)

2025-10-09 评论

    这些全都是很有趣、很巧妙的,但催熟的制度也附带产生出它通常的一些缺点。早熟产品的滋味不是正味,它们也不好保存。而且,有一位鼻子发肿、头长得特别大的年轻人(他是这十个人当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经受过了”一切),有一天突然停止生长,只是以一株茎杆的形式留在学校里。人们都说,博士对年轻的图茨搞得太过头了,当他开始留起连鬓胡子的时候,他却停止培育脑子了。
    不管怎么样,年轻的图茨还是住在布林伯博士的学校里;他有极为粗哑的嗓音和极为可怜的智力;衬衫上插着饰针;背心口袋里装着一枚戒指,当学生们出去散步的时候,他就偷偷地把它带在小指头上;他经常一见钟情地爱上了培养苗木的年轻女工们,而她们连有没有他这个人都不知道;在就寝时间以后,他通过前面第三层楼左角上的窗子的小铁格子望着外面煤气灯照亮的世界,就像一个长得太大、在高空中坐得太久的天使。
    博士是一位仪表堂堂的绅士,穿一套黑衣服,膝盖上有一根带子把下面的袜子系紧。他的秃头十分光亮;声音低沉;下巴是双层的,他刮胡子的时候怎么能刮进那些折缝中是件奇事。他还有一双小眼睛经常是半闭着的;一张嘴巴半开着,显出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他在那时刚盘问过一个孩子,现在正等待着他亲自认罪。当博士把右手伸进上衣的胸口,另一只手搁在背后,脑袋几乎觉察不到地摇晃一下,向一位紧张不安的陌生人发表一些极为平淡无奇的意见的时候,他的那些意见就像是出自斯芬克斯①的金玉良言,并把他的事情给解决了——
    ①斯芬克斯(sphynx):希腊神话中有翼的狮身女面怪物。
    博士的学校是一座宏大的精美的房屋,面对着海。房屋里面的格调并不令人喜悦,而是恰恰相反。黯淡的窗帘粗陋、狭窄,垂头丧气地躲藏在窗子后面。桌子和椅子像算术题中的数字一样,一行一行地排列着;举行典礼的房间十分难得生火,因此它们觉得自己就像水井,来访的客人就像投进井中的水桶一样;餐厅似乎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可以吃喝的地方;除了前厅里一只大钟滴嗒滴嗒的响声外,整个房屋里没有其他声音,而那只大钟走动的声音就连顶楼里也能听到;有时也传来年轻人上课时发出的低沉的喊声,就像一群忧郁的鸽子的咕咕声一样。
    布林伯小姐虽然是一位苗条、优雅的姑娘,但也没有做任何事情破坏这房屋里的严肃气氛。轻浮的胡闹与布林伯小姐格格不入。她留着短而卷曲的头发,并戴着眼镜。她在已死去的语言的坟墓中挖掘着,所以皮肤干枯,表面是沙子的颜色。布林伯小姐不需要你们那些活的语言。她所需要的语言必须是死的——完全断了气的——,那时布林伯小姐才像食尸鬼一样,把它们挖掘出来。
    她的妈妈布林伯夫人本人并没有学问,但是她却装出有学问的样子,而且装得还不坏。她在一些晚会上说,如果她能认识西塞罗①的话,那么她想她就能甘心满意地死去了。她的永不改变的生活乐趣就是看着博士手下的年轻的先生们,与其他年轻人不一样,敞开大得不能再大的衬衫领子,佩戴着硬得不能再硬的领带,出去散步。她说,那是古典式的——
    ①西塞罗(MarcusTulliusCicero)(公元前106-43年):古罗马政治家、雄辩家和著作家。
    至于布林格博士的助手、文学士菲德先生,他是一个人为的手摇风琴;他根据一份小小的曲调目录,一遍又一遍、毫无变化地演奏着。如果他的命运好的话,那么他可能在早年就装备好一个备用的手摇风琴;但是他的命运不好,他只有他本人这个手摇风琴,他的职业就是用这个单调的圆筒来迷糊博士手下的这些年轻的先生们的年轻的思想。这些年轻的先生们过早地操心、忧虑。铁石心肠的动词、残暴粗野的名词、毫不通融的句法,以及出现在他们梦中的练习的魔鬼在追赶着他们,使他们得不到休息;在催熟的制度下,一位年轻的先生通常在三个星期以后就失去了朝气;他在三个月以后就为世界上各种事情操心;他在四个月以后对他的父母和监护人怀着怨恨的情绪;他在五个月以后成了个老厌世者;他在六个月以后羡慕库尔提乌斯①幸运地遁身在地中;他在头十二个月末尾的时候得出结论:诗篇中的幻想和圣人的教训只不过是词与语法的汇集,在世界上没有其他意义;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抛弃过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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