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花园的栅栏门,只觉心怦怦狂跳。朱丽叶立刻跑来迎我们。阿莉莎正在收拾内衣和床上用品,没有急于下楼。我们在客厅里,同舅舅和阿什布通小姐聊天,阿莉莎终于进来了,如果说我们突然到来会使她心慌意乱,可是她至少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我自然想到阿贝尔对我说的话,她迟迟不露面,肯定要准备好对付我。朱丽叶异常活跃,相比之下,阿莉莎的矜持态度就显得太冷淡了。我觉得出来,她不赞成我去而复返,至少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而在这种态度的后面,我实在不敢期望隐藏着多么强烈的感情。她坐到靠窗的一个角落,离我们挺远,仿佛在聚精会神地做一件刺绣活儿,嘴唇还翕动着计数针脚。阿贝尔在讲话,幸而有他!我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要不是他讲述一年服兵役的情景和旅游见闻,那么这次重聚的开头一段时间,就会非常沉闷了。舅舅本人也显得忧心忡忡。
刚吃过午饭,朱丽叶就把我叫到一边,又拉我去花园。
“想得到吗,有人向我求婚啦!”我们一到没人的地方,她就高声说道。“菲莉西姑妈昨天给爸爸写信来,说是尼姆①的一个葡萄园主想攀亲。据姑妈说,他那人非常好,今年春天在社交场合,他遇见我几次,就爱上我了。”
①尼姆:法国南方城市。
“那位先生,你注意到了吗?”我问道,语气中含着对求婚者的不由自主的敌意。
“注意到了,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是个好性儿的唐吉河德式人物,没有文化,长得很丑,非常俗气,姑妈一见他就憋不住笑。”
“那么,他有……希望吗?”我又以挪揄的口气问道。
“瞧你,杰罗姆!开什么玩笑!一个经商的!……你若是见过他,就不会这样问了。”
“那……舅舅是怎么答复人家的?”
“跟我的答复一样:我年龄还太小,不能结婚……倒霉的是,”她又笑着补充道,“姑妈料到了这种答复,还在附言上说明一句:爱德华·泰西埃尔先生,——这是他的名字,他同意等我,早早提出来,是为了‘排上号’……荒唐透顶;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让人转告,说他长得太丑吧!”
“当然不能,只能说你不愿意嫁给一个葡萄园主。”
她耸了耸肩膀:
“这种理由,在姑妈脑子里可站不住脚……不说这个了。——阿莉莎给你写信啦?”
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显得非常冲动。我把阿莉莎的信递给她,她看了就满面通红,在我听来似乎含着恼怒地问我:
“那么,你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了,”我回答。“现在我来了,却又感到还不如写信好说些,我已经责备自己不该来。你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她要给你自由。”
“给我自由,难道我看重自由吗?你明白她为什么给我写这些吗?”
她回答一声:“不知道”,语气十分冷淡;我听了虽然还猜不出真相,但至少立即确信朱丽叶也许不是不知情。——我们走到花径的拐弯处,她身子突然一转,说道:
“你现在走吧,反正你不是来同我谈话的。咱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她逃开了,朝小楼跑去;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她弹起钢琴。
等我回到客厅时,她还在弹琴,但现在无精打采,仿佛随意地即兴弹奏,同时跟去找她的阿贝尔闲聊。我又转身离去,到花园游荡许久,寻找阿莉莎。
她在果园里,正采摘在墙脚下初放的菊花:花香和山毛榉树枯叶的芬芳相混杂。空气中弥漫着秋意。阳光只有照在几排靠墙的果树上,才显出几分暖意,不过东半边的天空格外纯净。她的脸几乎让大帽子全遮任了:那顶译兰①帽,是阿贝尔旅游时给她带回来的,她立即就戴上了。我走近时,她没有立即回过身,但是禁不止微微抖了一下,表明她听出了我的脚步声。我已经全身绷紧,鼓起勇气面对她的责备,以及她要射向我的严厉的目光。然而,我快要走到跟前时,好像胆怯了,又放慢了脚步;而她呢,开头也不回身看我,还低着头,好似赌气的孩子,不过背冲着我伸出握满鲜花的手,仿佛示意要我过去。我一见招呼的手势,反而站住了,就觉得好玩似的。她终于回过头,朝我走了几步,抬起那张脸,我方始看见她满面笑容。她的目光照亮一切,我忽又觉得什么都那么简单,那么容易,毫不费劲就开了口,声调极其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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