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忍受,不能忍受她让我看到珍克斯宝贝最後死亡时的残酷景象。难道那是在她临死前的一刻,闪过她眼前的景象吗?我不能忍受。而我的旧识罗兰在人行步道的火焰中乾涸;在世界的另一端,我在吸血鬼剧院认识的斐利克斯被大火追着,跑过那不勒斯的窄巷,直到坠海,还有世上其他许许多多的不朽者,我为他们和这一切落泪,没有意义的磨难。
『人生如是』我哭着说,指的是珍克斯宝贝。
『那就是为何我要让你看到一切。』回答道:『为何这一切都已结束,再也没有黑暗的儿女,我们现在只有天使。』
『但是其他的人呢?』我问:『阿曼德怎?了?』而这时那些声音又开始嗡嗡作响,声音大到震耳欲聋。
『来,我的王子。』她小声说,再次沈寂,她凑上前来用手托起我的脸颊,她黑色的眼睛睁大,白色的脸蛋忽然变得柔顺柔软:『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让你看看还活着的那些人,他们的名字将和你我一般变成神话。』
神话?
她微微侧过头去,她闭上眼的刹那,所有生命的迹象奇迹般突然消失,成为一个没有生命完美的存在,细而黑的睫毛优雅地卷曲着。我俯视着她的颈项,看着她雪白肌肤下变得异常清晰的青白色动脉,像是她有意要让我看见一样。我的欲望沛莫能御,女神啊!我的女神!我一把拉过她,用着可使一般人受伤的蛮力,一口咬下她冰雪般无法穿透的肌肤,一股热流涌入我的咽喉。
声音再起,然而在我的命令下又消退,只留下血流的声音,以及我和她的心跳。
黑暗。砖窖。一口被磨得晶亮的橡木棺,金子做的锁匙,神奇的时刻:锁如被一看不见的钥匙开启,从掀起的盖子可见到花缎衬里,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东方香水味。我看到阿曼德躺在白衬枕头上,赤褐发色的天使,脸侧向一边,两眼无神,像是一旦一醒来必是惊天动地。我看他以缓慢优雅的姿势自棺材中站起,那是我们才有的身段,因为只有我族才会例行的从棺材中复活,我看他盖上棺盖步行过泛潮的砖地,走向另一口棺材,他虔敬地打开它,如同里面藏着珍奇的宝物,里面躺着一个熟睡中的年轻男子,似无生息,却作着梦,梦到一红发女子在树林中走着,一个我无法看得很清楚的女子,紧接而来的就是最可怖的似曾相识景象,但是在哪儿见过呢?两名女子跪在祭坛旁,我是说,我猜那是一个祭坛。她紧了紧,以处女雕像之势向我靠过来,似要压垮我,我晕了,恍惚听到她念出一个名字,然而这时一股热血灌入我,我的喉中满溢欣喜,离开地面,再无重量。又回到砖窖来,一个身影落在年轻人身上,砖窖中进来一个人,把手搭在阿曼德肩上,阿曼德认识他,他叫马以尔。来吧。
但是他要把他们带去哪里呢?
红树林里的紫色黄昏,卡布瑞正以她大无畏、啥也不在乎的方式走着,她的眼睛就像两片玻璃,没有什么会被反射回去。而路易斯则力持优雅地紧跟在她身边,路易斯在一片蛮荒之中看起来实在文明得令人感动,不合时宜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昨晚的那个吸血鬼自己全消失了,穿上他那套破旧的衣裳会更像位绅士,只是运气稍差。他是脱队和她在一起的,她知道吗?她会照顾他吗?但他们两个都在害怕,为我害怕。
头顶上的一小方天空逐渐转成光亮的白瓷色,光线直泄下树干,把树根都穿透。我在阴影中听到小河流水声,然後看见了卡布瑞穿箸她那双棕色靴走入水里,但他扪要去哪儿?谁是跟在他们旁边的那第叁个人?那个只有在卡布瑞转头看他才瞄得到的人、我的天,那张脸,那么平静苍老有力,却让两个年轻幼儿走在前头。从树後,我看到一片开垦地和一栋房子。在一个高高的石砌阳台上站着一个红发女人,是我在树林中见到过的同一人吗?一张面具般苍老无表情的脸庞,就像在树林里仰望她的那名男子的脸一样,如同女王的容颜。
让他们会合吧,我叹息着,让血液注入我,那会使事情更容易些。但他们是谁?这些太古者,这些有着与她一般容颜的人?
幻象改变了。这回那些声音变成轻柔的花冠,绕着我们低语呻吟。有那么一刻,我想抽离出来听他们唱凡人的曲调,试想,从印度山间、亚历山大、远近的村庄、世界各个角落传来的声音会是如何。
然而此时却又出现另一个幻影。
马瑞斯。马瑞斯正由潘朵拉和桑提诺扶持着,从雪地上一处血染的洞口爬出。他们刚攀上地面一块凹凸的浅滩,马瑞斯的半边脸被乾掉的一大片血块遮住,他看来愤怒怨恨,两眼呆滞,黄色的发上沾满污血。他纵身跳上一个螺旋铁梯,潘朵拉和桑提诺随後跟上,他们像是从管线里爬上来,潘朵拉伸手想帮他却被他粗鲁地甩开。风势狂烈。凄楚的寒冷。马瑞斯的家像遭逢过地震一样全然山崩溃,满地是扎人的玻璃碎片,稀有漂亮的热带鱼冻死在大鱼缸底部的沙土上。书架、雕塑品和唱片录音带的架上,全覆着一层雪。鸟儿葬身在笼子里,绿色植物上垂挂着串串冰柱,马瑞斯瞪着鱼缸底部与雪色难分的鱼,瞪着片片玻璃间一株株僵死的海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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