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梯廊里九片玻璃的窗子,我瞥见春天那开满花朵的树木,一片葡萄藤盘绕在门廊顶端。
他尾随着我,我们像普通人一样行走着,向楼下走去,直到第一层。我们走出闪光的玻璃门,来到宽阔而灯火辉映的拿破仑大道,走进大道中间潮湿而甜美的林荫花园,那里种满了精心培植的美丽花卉,古老而树皮粗糙的树木谦卑地低垂着枝条。
我面前的整幅画面随着柔和的河风微微摇摆;湿润的雾霭盘旋徘徊,却不能化为雨珠滴落;幼嫩的绿叶无声飘落,宛如枯萎的尘埃。这温柔的南方春天啊。天空仿佛也孕育着这个季节的胎儿,它阴郁暗晦,却在反射的光线下羞红了脸庞,从它的毛孔里汩汩地诞生出蒙蒙薄雾。
花园里到处散发着尖锐的芬芳,来自那些凡人们所谓的“紫茉莉”——它是一种像野草一样到处疯长的花儿,但却甜美无比;以及利刃般刺穿着黑色泥土的野生鸢尾,它们咽喉形状的花瓣硕大无比,击打着古旧的墙壁和水泥台阶;当然,还有玫瑰,到处都有玫瑰,老妇人们的玫瑰,年轻女孩的玫瑰,它们在这热带的夜晚显得过于巨大,它们浸透了毒液。
我知道草坪中央曾经有街车驶过,因为有车辙的痕迹贯穿了这片宽阔茂盛的绿地。我在这绿地上行走,走在他的前面,我要走向贫民窟,走向河流,走向死亡,走向丛林。他跟随着我。我可以闭上眼睛行走而不至失足,我可以看到那些街车。
“来吧,跟着我。”我说,我只是在描述他的行为,而不是在邀约。
我们在瞬间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他跟随着我,他强大无比。他血管里流动着全体吸血鬼贵族成员的鲜血。莱斯特总是制造出那些最致命的怪物,我是指那些他在最初的诱惑下犯下的大错:尼古拉,路易,克劳迪娅——这三个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照顾好自己,两个毁灭了,还有一个尚在徘徊,并且有可能是在这个广大世界上现存的吸血鬼中最孱弱的一个。考虑到这一点,大卫确实强大非常。
我回头看去,他那光洁完美的古铜色面孔令我震撼。他看上去好像被喷过漆,打过蜡,再覆以一层软皮革。我再一次想起了那些香料。包在糖果里面的坚果仁,那美味的芬芳,如同蜜糖和醇厚的深色奶油糖,有着巧克力般的甜美。突然之间,我感到一把攫住他也许是件好事情。
但这并不是对人类的代替,那些腐坏,低贱,成熟而散发着恶臭的凡人们。什么?我指点着,“在那边。”
他顺着我指点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一排松松散散的老房子,凡人们就是在那里面起居坐卧,就在那狭窄的楼梯之间,斑驳的墙壁之后,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之下。
我找到了一个凡人,他的邪恶使其成为近乎完美的猎物。他完全是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可恶的行尸走肉,充满了恶意,贪婪和轻蔑的积怨。这简直就象是为我准备好的。
我们穿过玛格津大街,但我们并没有到达河边,只是接近而已。这是一条我完全陌生的街道,我从未听说过它。我在他们的城市——路易和莱斯特的城市——四处漫游的时候从未来到过这里,这只是一条狭窄的小街,两边的房屋在月光下泛着浮木般的色泽,窗户上敷衍了事地悬着窗篷。在那屋子里面就住着一个懒散,自大而堕落的凡人,他终日守着电视机,从一个棕色的瓶子里狂饮麦酒,全不顾身边爬来爬去的蟑螂和从敞开的窗子里袭进的热浪。这丑陋无比,汗流浃背,污秽不堪而又难以抗拒的东西,就是为我准备的骨肉和鲜血。
这些害虫和卑小可憎的东西们,使得这房子都显得生气勃勃,这房子简直就像是这家伙的甲壳一样,它布满裂纹,干硬易碎,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有着森林般的颜色。这里没有用过现代化的防腐剂,就连家具也腐烂在这垃圾堆一般的潮湿混乱之中。白色的电冰箱上覆盖着霉菌。
只有从臭气熏天的床铺和破衣烂衫中才能看出家庭生活的痕迹。
这窝巢完全适合这只家禽,这只肮脏的鸟儿来栖居。这只鸟儿有着大把的粗密毛发,可以吞咽的骨肉和鲜血,破破烂烂的翅膀。
我推开门,人类的体臭像飞旋的蚊蚋一般升起。我无声地卸掉门上的铰链。
我走过胡乱堆着报纸的喷漆木板地,原本橘色的漆已然剥落成为暗褐的皮革色。蟑螂四处跑来跑去。我进来了,他却头也不抬。他那醉酒而浮肿的面孔青筋暴露,怪诞可怕,他生着浓黑蓬乱的眉毛。但在灯光下,他看上去却有几分天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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