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宫殿狭长的拱形窗子中观望着黄昏的最后余晖黯然消逝在运河彼端,之后我在这宫殿里面四处徜徉,不时从四处遍布的深黯的大镜子里面瞥一眼自己的面容。这些镜子从大理石地板一直延伸到房顶,布满了回廊,客厅,小室,或任何我目光所及的装潢精美的房间。
我和利卡度一同咏唱崭新的歌曲。伟大的威尼斯城邦就叫做Serenissma;运河上黑色的小船名叫冈朵拉;那即将到来,将会令我们发狂的热风名叫非洲南风;这座魔术般城市的最高统治者是总督大人;我们今晚与教师一起阅读的书籍是西塞罗的著作;利卡度拿在手里并用沉稳的十指轻拨的乐器名叫诗琴;而我们的主人那张帝王般的大床上的辉煌华盖是用锦缎制成,每隔半个月都会装饰上新的金丝流苏。
我已心醉神迷。
我还拥有了一把长剑,以及一把匕首。
这是怎样的信任啊!尽管我总是像羊羔一样地对他人百依百顺,但是此前从未有任何人将青铜或钢铁制成的武器信托给我。此刻我再次想起了遥远的往事。我知道怎样投掷木头长矛,还知道……啊,往事的回忆在我心中成为一片模糊的迷雾,在这团雾霭之中,隐约浮现起这样的情形:他们没有交给我武器,而是其他的某种东西,某种无比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把它送出去。我被禁用武器。
啊,不要再想了,不要,不要,不要!我已经数度徘徊在死亡边缘。而此刻我正置身主人的宫殿,客厅四壁绘满了栩栩如生的壮丽战役的情景,天花板上描绘着地图,窗子上安装着浇铸的玻璃,我挥舞我的长剑,指向未来的岁月,锋刃的呼啸好像在歌唱。我看到我的匕首柄上嵌满了祖母绿和红宝石,我喘息着,挥手用它将一个苹果切为两半。
其他男孩笑话我的激动,但这却是友善的笑声。
主人很快就会回来了,等着吧。最年幼的孩子们跟随着我们走过一间又一间的房间,那些没有跟我们出门去的小男孩们此刻跟随着我们跑来跑去,举起火柴来燃着枝状烛台上的蜡烛。我矗立在门口,怔怔地眼望着灯火在一个又一个房间里面无声地燃起。
一位身材高大,沉郁朴素的男子走进屋子,手中是一本破旧的书籍。他长而稀疏的头发以及普通样式的毛料长袍都是黑色的。他生着一双欢快的小眼睛,但薄唇却全无血色,显得刻薄好斗。
男孩们全都呻吟起来。
我们关起了高狭的窗子,抵御夜晚微凉的空气。
在下面的运河上,人们撑起狭长的冈朵拉,唱起荡气回肠的谣曲,歌声似乎回旋飘荡着穿过墙壁,忽忽悠悠,时隐时现,最后消逝在远方。
我吃着苹果,直把它吮得涓滴不剩。今天我吃下了无数的水果,鲜肉,面包,甜品和糖果,只怕是大大超过了正常人可能的食量。啊,我才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是一个饿坏的小孩。
那教师打了个响指,从腰带上解下教鞭,在自己腿上拍响,“快过来。”他对男孩们说。
我一抬头,就看到主人出现在门口。
所有的男孩,无论是高的,矮的,孩子气的,还是已经成年的,都簇拥向他,拥抱着他,抓着他的胳膊。他则检视着他们白天所绘的作品。
教师毕恭毕敬地向主人鞠了一躬,静静地在一旁等待。
我们一路穿过走廊,教师尾随在后。
主人伸出双手,接受他冰冷苍白的十指的抚摸,或是拉住他垂下来的长长红袖的一角都是种特权。
“来吧,阿玛迪欧,和我们一起。”
但我只全心渴望着一件事情,而它很快就来临了。其他男孩被送去和那位教师一起阅读西塞罗。而我则被主人那双生着闪亮指甲的稳健双手引领着,带入他的私人房间。
这里的确隐秘异常,彩绘精美的木门在我身后闩起,火盆里燃着芬芳扑鼻的沉香,微馨的轻烟从黄铜灯罩之间袅袅升起。床上堆着柔软的枕头,丝绸床单上满目是印织和绣绘的花团锦簇,流苏丝穗密密垂结在繁华的绮缎帷帐之间,还有无数金丝银缕刺绣的繁复织锦。他垂下深红色的床帷,灯火映照下它有着半透明般的朦胧。红色,红色,还是红色。他说,红是他的色彩,正如蓝即将成为我的色彩。
他用一种我能够听懂的语言抚慰着我,在我的头脑里注满图像。
“你褐色的双眸如同火焰上燃灼的琥珀,”他低语着,“啊,但比琥珀更加明亮深邃,犹如两面圆整的镜子,我可以在其中窥见自己的形象,但是它们饱含着不愿倾吐的隐秘,宛如两座深黯的入口,通往一个丰富的深沉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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