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站赶巧是皮卡迪利广场①,看来大概有一百五十人要在这儿下车。他们像一股大浪潮那样冲出来,涌向站台。波洛给紧紧地挤上一架通向地面的升降楼梯。
波洛心里想这下总算从地狱里钻出来了。在上升的升降楼梯上,一件行李从后面撞到他的大腿关节上,真是疼得钻心!
这时,有一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他吃惊地抬起眼睛。在对面下降的升降楼梯上,他难以置信地看到一个过去相识的人。一个丰满的女人,一头浓密的棕红色头发,戴着一顶小草帽,帽檐上装饰着一排羽毛鲜艳的鸟形饰物,肩上垂着异国情调的毛皮披肩。
她那绯红的嘴大张着,浓厚的异乡音回荡着。她的肺挺健康。
“没错儿!”她喊道,“就是没错儿!亲爱的赫尔克里·波洛先生!咱们俩非得再见见面不可!”
但是,命运并不比那正朝上下两个相反方向行驶的升降楼梯更无情。赫尔克里·波洛给毫不留情地直送到上面,薇拉·罗萨柯娃伯爵夫人却给带到下面。
波洛扭着身子靠在栏杆上,朝下无可奈何地喊道:
“亲爱的夫人——我在哪里可以找到您啊?”
她的回答从下面微弱地传到他耳边,那句话出人意料却似乎又古怪地适合那一时刻的境遇:
“在地狱……”
(①皮卡迪利广场:伦敦的繁华街道、剧场和餐馆集中之地。──译注。)
赫尔克里·波洛一连眨几下眼。忽然他的脚晃了晃,原来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地面——忽视了朝前迈一步。周围的人群四下散开。在升降楼梯旁边一点的地方,一大群人正挤向那下降的楼梯。他要不要加入那个队伍呢?这是不是那位伯爵夫人刚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在这拥挤的时刻,人在地壳底下旅行,无疑就像是在“地狱”里嘛。如果这就是伯爵夫人的意思,那他可真是无比赞同她的这种说法啦……
波洛下定决心,又挤进那堆下降的人群,给送到下面深处。在楼梯尽头,并没有伯爵夫人的身影。波洛只好在蓝色、琥珀色等灯光标志中选择一个方向走去。
伯爵夫人是否正走向贝克鲁站台或皮卡迪利站台?波洛先后到那两个地方去寻找。他被上车下车的人群冲来挤去,可他始终没找到那位火红艳丽的俄国女人——薇拉·罗萨柯娃伯爵夫人。
赫尔克里·波洛精疲力尽,懊恼极了,再次踏上那通向地面的楼梯,步入喧嚣的皮卡迪利广场。他带着愉快的兴奋心情回到了家里。
刻板的矮个子男人追求浮华艳丽的大块头女人,可说是件不幸的事。波洛从来没能摆脱他对这位伯爵夫人的痴迷眷恋。尽管他前次见到她是在二十年前,她那股魅力却依然存在。即使她现在浓妆艳抹,犹如一名风景画家在涂制日落,遮隐了真面目,赫尔克里·波洛还是认为她依然代表那种奢华诱人的女人。这个小资产阶级人物仍然对贵族怀有激情。一想起当年,她偷窃珠宝首饰那股机灵劲儿,真叫他至今敬佩不已。他还记得她在受到指责时镇静自若承认了那一事实。真是一个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奇女子!他再次遇到了她——却又把她丢了!
“在地狱里!”她说过。他肯定没听错吗?她是那么说的吗?
可她这话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指的是伦敦地铁吗?要么这句话该从宗教意义上来理解?当然,如果她自己的生活方式最终使她似乎可能死后下地狱,当然啦——可她那种俄国式好意的招呼却绝对不会在暗示赫尔克里·波洛也该有同样的下场啊,是不是?
不对,想必是另有所指。她一定是指——赫尔克里·波泪突然困惑得晕头转向!一个多么捣鬼、多么难以推测的女人啊!换了另一个次要的女人,想必会尖叫着说“里茨饭店”或者“克莱丽奇饭店”。薇拉·罗萨柯娃却令人心碎而不可思议地喊出:“地狱!”
波洛叹口气,却并没气馁。他在那种茫然不解的心情下,次日上午采取最直截了当的简单办法,问问他的秘书莱蒙小姐。
莱蒙小姐长得不能再丑了,却又是再能干不过了。在她眼里,波洛并不是什么特殊人物——只是她的老板罢了。她给他提供优良的服务。目前她正一心一意地整理一套新的归档程序,那在她的头脑深处正慢慢趋于完善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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