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之悲剧(6)

2025-10-09 评论

    他们不单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而且全出自一个怪异不羁的模子。虽然每个人都如此古怪、放荡、不依常轨、又难以预测,但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他们恶名昭彰的母亲。埃米莉在少女时代甚至比小女姬儿过得更疯狂,中年以后,她变得跋扈、刚愎、又专横,没有什么社交势力她“运作”不起来,没有一种市场钻营对她机巧、血热、好赌的本性来说是太复杂或太冒险的。有几次,坊间谣传她在华尔街的买卖受到重创,使她继承自数代富裕、精明的德裔祖先的大笔私人财产,有如奶油在她火热的视线下日渐消融。甚至包括她的律师,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所有产业的正确数字。值此战后的纽约,闲言报章杂志蓬勃的时代,她经常被称为“美国最富有的女人”——显然是不可信的说法;还有人指陈她面临破产边缘,这纯然也是道听途说。
    基于这一切——她的家族,她个人的功过,她的背景和她热闹的历史——老埃米莉·黑特是新闻界的最恨,同时也是最爱。他们恨她,因为她是个极端难缠的老巫婆;他们爱她,因为正如一家大报社的总编辑说的,“只要有黑特太太,就有新闻。”
    早在约克·黑特跳进下湾冰寒的海水之前,许多人就预测,他迟早有一天会自寻短见。血肉之躯,他们说——像衣冠楚楚的约克·黑特这种诚心见性的血肉之躯——只能忍受到此极限,再多,就无法负荷了。这个男人在几近四十年的岁月里,像条狗一般被鞭笪,像匹马一般被使唤。在他妻子的锐齿利舌下,他早已自我萎缩,失去个性,变成一个终日被追剿的幽魂,先被禁锢在一个放荡、无理、刻薄、又疯狂的环境里。
    他的身份从来说是“埃米莉·黑持的丈夫”——至少自从他们在五光十色的纽约举行婚礼以来,便是如此。那是三十七年前,当时半狮半鹜像是装饰品上最流行的图案,椅罩还是客厅里不可或缺的行头。从他们回到华盛顿广场住宅的第一天——不用说,她的房子——约克·黑特就了然自己的命运。当时他还年轻,也许他曾试图抵抗她的刚愎,她的火爆脾气和她的专制。也许他曾提醒她,她是在某些外人不明的事由下,和她正经稳重的第一任丈夫汤姆·卡比安离婚的;因此,老实说,她欠她的第二任丈夫约克·黑特些微体贴的举止,而且,她也应该收敛自少女时代即震撼纽约的不当言行。即便他试过,他的命运也就此注定了他的命运,也毁灭了他的一片大好前程。
    约克·黑特曾经是一名化学家——虽是年轻、贫穷、初出茅庐的科学新手——而且也是一名曾经发表撼世新发现的研究工作者。结婚的时候,也正在做一些化学胶的实验,这是当时后维多利亚时代化学界连做梦都想不到的。然而在他妻子的气焰下,化学胶、事业和声响,全告消弭。年复一年,他变得愈来愈愁眉不展,最后,只有在埃米莉准许他于自己房间设立的实验室里,混混日子自求安慰。他渐渐变成一副空壳子,可怜兮兮地依赖他妻子的财富过日子(而且无时不被提醒这点),成为她一群不循正轨的子女的父亲,但是他对这群捣蛋鬼的牵制力,比家里的仆佣还不如。
    芭芭拉是黑特子女中最年长的,也是埃米莉放荡不羁的血统当中最有人样的。她是个三十六岁的老处女,高挑修长,发色淡金,她是这群后辈里唯一基因没有被腐蚀的;她热爱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尤其对大自然情有独钟,这使她和其他手足更显不同。三个黑特子女当中,只有她继承了父亲的资质,同时,她也免不了有一些自她母亲那边传承的不正常元素,只是在她身上,不正常才变成天才的点缀,而且被发挥在诗文上面。她已经被公认为是当代首席女诗人——文学界毫无异议地称呼她为诗歌的无政府主义者,具有独创性精神的波希米亚浪人和具备无尽诗歌天分的知识分子。她是无数深奥难解、才气焕发的诗集作者,加上哀愁、聪慧的绿眸子,她已经成为纽约知识界的阿波罗神殿的祭司。
    芭芭拉的弟弟康拉德,就没有这种艺术天分来平衡他的不正常。他是他母亲的男性版本,典型的黑特家疯狂分子。他曾经上过三家大学的劣等生名单,三次都因为恶毒又疯癫的恶作剧被赶出校门。有过两次毁婚上法庭的记录。有一次开快车撞死行人,最后靠他母亲的律师七手八脚、大笔贿赂,才免了一罪。还有无数次因不正常的血液受酒精加热沸腾起来,把他的黑特家独门脾气发作在无辜的吧台侍者身上。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断过一次鼻梁(已由整形医生整过形),弄折过一次锁骨,还有算不清的针缝和淤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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