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性格沉默冷峻的军人终于纵声大笑,无法压抑心中的狂喜。
“潇,潇…你看!”他举着血淋淋的手,转向金座的那一边,喜不自禁地对自己的同伴道,“你看,魔的力量消退了!我的左手居然已经会受伤流血了…。”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潇?”他放下手,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那个白发苍苍,鸡皮鹤发的女子,居然就是潇?
那么多年来,他们被困在迦楼罗里,背向而坐,被封印的他甚至没有机会回过头去看一看自己的同伴,看一看光阴是怎样残忍的在她身上留下了不能磨灭的烙印。
“九百年了…。主人,”那个白发女子看着他,干枯的嘴唇翁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我终于…还是见到了你。你、你一点也没有变。”
她的眼中有泪水渐涌,化为一颗一颗珍珠,铮然落地,“而潇…已经老了…能在死之前见到你一面,真的是…。无悔无憾…”
“别说这种话。”破军打断了她的话,俯下身握住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地冷定,“既然我都能站到你面前了,自然就有方法让你再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手是温暖的,血缓缓流过她冰冷的肌肤,令她颤抖。他垂下了眼睛,有光芒在他手心聚集——那是他凝聚了自身的灵力,准备注入她即将崩溃的的身体内,维持她的一线生机。
“不…不用了。”潇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极力挣扎。
他还是青年时候戎装的模样,英姿焕发,一如当年,仿佛九百年来只是沉睡了一场,而她却已经在漫长孤独的等待中耗尽了生命。她用尽了力气,低声喃喃:“枯荣轮回,有自己的次序…我已经做完了最后一件能为主人做的事情,现在…可以休息了。”
“你不愿意活下去?”破军吃惊的看着她。
“是的,不愿意。”她终于对他说出了这几个字,这,也是千年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说出“不”字。
枯瘦的手指缓缓拨动着机簧,那些精密的机械如同藤蔓,一处处穿入她的身体,和鲛人合而为一——这么多年来,他就这样通过血肉之躯控制着这架冰冷的机械,赋予了迦楼罗生命,守护着沉睡的破军。
“我已经竭尽全力,将迦楼罗驱上了九天,远离大地上那些人,”潇喃喃,“等飞到最高点后,迦楼罗…迦楼罗就会崩溃,四分五裂…主人,那个时候,就是我的归期。”
“归期?”他第一次听到她嘴里吐出这个词,“你要回哪里,潇?”
“大海和蓝天…永恒的归所。”她低声回答,微笑着,“鲛人的寿命,也只有一千年…我早已透支。该是归去的时候了。”
“潇…”他看着她,只觉得内心刺痛,竟说不出话来。
那样沉默而冷厉的军人,居然也有哽咽的时候。
她勉力微笑,感觉身体在飞速地崩溃,如同砂土筑成的高台在坍塌,语气衰微:“主人…你当初保留我的个人意志,不就是…不就是为了让我能自己做决定么?…那么,请让我选择自己的生和死。可以吗?”
“…”他在金座前凝视着她,许久,终于将手移开,缓缓点头,然而胸口却又巨浪翻涌,无法说出一句话。
“就让我离开吧…。鲛人…鲛人是从海上来的,也该回到海里去。”她虚弱地说着,眼睛却不肯离开他片刻,似乎想把这一生最后的记忆刻入心底带走,“可惜,我偏偏在这么高的地方死去…主人…请把我的尸体抛入大海…让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穿过九天,回到…回到故乡去。”
破军沉默着,听着她最后的要求,眼里有无法掩饰的苦痛。
在他的记忆中,潇还是九百年前的模样,美丽而温柔,安静而顺从,如同一缕清风陪伴左右。可是,如今一睁开眼时,她却已经是垂暮老人,即将离去,无法挽留。他自诩有一颗钢铁般的心,可在那一瞬,却竟然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我答应你,”最终,他只低声道,“送你回故乡去。”
“谢谢…谢谢主人。”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心满意足地喃喃。
那个笑容似乎极其熟悉,瞬间刺痛他的眼睛。
那一刻,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想起这个鲛人是怎样来到自己身旁,从一个卑贱的奴隶成为真正的同伴;想起那个战火纷飞的遥远年代,他曾经和她一起翱翔九天,俯瞰这个云荒;一路的成败荣辱,却转眼成空。
当他醒来的时候,她却即将死去。
千年如同一瞬,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从此后,茫茫万古,在黑暗的时空河流上,再也没有一个搭档如她,风雨千载,无怨无悔。他这一生是如此孤独,孤狼一样在暗夜里前行。然而,就算屡至绝境,却始终有一缕柔和的风在耳畔萦绕,伴他同行,一往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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