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杂沓,两匹马自中心广场狂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平举着近三米长的矛,以雷霆万钧之势向赵扶风冲来。这种长矛是十一世纪末才进入欧洲战场的武器,需要经过血淋林的格斗比赛才能运用自如。挟马匹的冲刺之力,一旦击中敌人,其撞击的强度是血肉之躯无法承受的。
赵扶风不避不让,将身一沉,大喝一声,抓住了两柄长矛。借冲撞之力,他身子一转,两臂如鹰翅般展开,竟将两名不肯放手的骑士从马上带了起来。只听咔咔两声,长矛断裂,两人重重地摔到地上。其中一人被同伴的加斯科尼战马踏到,左肩碎裂,立时痛昏过去。
观者骇然失色。一直没开口的主教长,忽然道:塞利斯人,你过来。
赵扶风走上台阶,不待主教长开口便道:我不是为你的神而战,而是为了圣索菲亚收藏的底野迦。我不想强夺,也不愿见别人强夺。
主教长不理解赵扶风的原则,但在他心中,这不信主的塞利斯人实在胜过台阶下贪婪的基督徒百倍。他点点头:塞利斯人,我愿将底野迦给你,没有任何条件。
赵扶风心底轰的一声,竟说不出话来,只有点头。多年的愿望突然实现,他不敢相信竟是真的。主教长引着赵扶风穿过圣索菲亚教堂,在布道坛后的秘龛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了他。
紧跟着冲进来的十字军骑士,已开始对教堂洗劫,人数越来越多。赵扶风左手拿着药瓶,右手已拔出刀来。主教长疲倦地举起双手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杰出的武士,但你不能对抗一支军队,也不能挽救一座城市。不必管他们了,去吧,回塞利斯去吧!
赵扶风穿过血与火,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这伟大城市的倾覆成全了他。六十年后,拜占廷皇帝光复君士坦丁堡,结束了拉丁统治,但城市残破,从此风光不再了。
赵扶风与列奥告别,踏上归程。老翅几回寒暑,离开江南时他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归来时却已届不惑之龄。
踏入临安城的那一刻,前尘往事忽然涌来,令赵扶风微微眩晕。春风含着西湖的清润之气,熨帖在肌肤上,他穿过涌金门,走进红尘中第一等富贵风流之地。一路上,他只盼着早日到达,将底野迦交到她手中,真的到了,却生出一点儿怯意,不知如何以二十年后的身,面对二十年前的情。
赵扶风走进狭窄的连家巷,两侧的竹木小楼一栋挨一栋地挤着,伸向幽深的尽头。包着青布巾的少女挎着马头竹篮,轻快地从他身边走过,遗下芍药的暗香,柔软的卖花吟唱渐细渐远。胡饼铺里传出诱人的味道,有小孩子巴巴地在铺门守望,被母亲哄着牵走。
仍是那条不打眼的小巷子,深隐在繁华的临安城里。少年时,每日就算人不来,梦里也会将这巷子走上几遍,赵扶风熟悉它就如自己掌心的纹路,却不知为何,现在竟让他感到莫名的生疏。走到中段,他脚步一滞,发现了症结所在:百年历史的老巷,现在看来却是崭新的,一两栋也罢了,户户都是如此,可就蹊跷得很。
赵扶风压下心底升起的异样感觉,疾步走到巷尾,呈现在眼前的是被大火舔噬过的荒地。他在焦黑的瓦砾中逡巡,旧日的痕迹没有一丝一毫留下来。天是鲜亮的蓝,周遭的一切化为光影,赵扶风伸出手去,轻声道:快雪。他只揽到了虚空,耳边低徊的箫声突然消失了。
赵扶风听江快雪吹箫只有一次,在一个春日,连家覆亡后不久。华丽而跌宕的旋律,道出了那骄傲少女不会宣之于口的心。她没能终曲,泪水湿了箫身。
他将她护在胸口,等着护心丹的药力发散。夕阳在山巅发出最后光辉,他一直抱着她,直到深蓝的凉意在周遭浮动,新月在天顶微笑。如此悠长的拥抱,甜蜜又悲伤,仿佛一生只这一次,而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昏迷了很久,他等得咽喉灼热,暗暗发誓:若她能醒来,必倾力找到底野迦,解除寒鸦对她的禁锢。
赵扶风站在野地里,再度想起当日情景,隔着薄薄春衫是少女的柔软,没有温度,香味淡而纯,像初开的小荷。那一刻,若能将他强壮的心脏换给她,他不会吝惜。他站了良久,一步步走出来,向附近的街坊问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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