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理说完,王绝之如获大赦,心道:“幸亏大和尚恰好在这时说完,要再多支持一刻,我也非得崩溃不可。”
竺佛图澄也是累得满头大汗,然而神色却是如同先前,谈定平静,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半分不同:“公子,内力深湛,年纪轻轻已有这等修为,佩服佩服。”
王绝之从不谦虚,却不得不衷心道:“大和尚的神通法力才算厉害,我的内力功差点便给你轻轻这一席话废得完完全全、干干净净了。”
竺佛图澄道:“废不了,废不了,我已出尽全力,还奈何公子不了,真是惭愧得很。”
王绝之哈哈大笑道:“大和尚废不了我的武功,却说惭愧,假如我真的给你毁了,你又可会对我说一句惭愧?”
竺佛图澄道:“大将军答应过我,只需我此行成功,他攻破天水之围后,只杀迷小剑一人,其余十三万羌人的性命,尽皆饶过。如今我杀不了你,一场生灵涂炭,势所难免,我这一声惭愧,却是向天水的羌人说的。”
他合什道:“至于王公子,请恕我多言,你的慧根早有,只因武功太强,蒙蔽了慧根智慧,也许失了武功,更有利于你通悟大道。”
王绝之道:“然则依大和尚所言,我该废去武功才对?”
竺佛图澄道:“正是。”
王绝之想起适才竺佛图澄所言佛理,喃喃道:“人随情欲而求于声名,声名显著,身已故矣。贪世常名而不学道,枉功劳形。财色于人,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也。人系于妻子舍宅之患,甚于牢狱,牢狱有散释之期,妻子无远离之念。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矣。”
竺佛图澄道:“正是如此。你学武功,是为了争强斗胜,其沉溺尤甚于钱财色欲,如果你放不开武功这一道枷锁,仍然身处牢狱之中,至死也不能散释。”
王绝之沉思良久,蓦地站起身来,仰天长啸,声若龙吟,传出百里之外,一水皆惊,鱼虾跳跃水面,此起彼落,弹出无数水花,无波水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轻浪,唯独小舟依然平稳不动,犹如岸上一块矗立千年的巨石。
他足足啸了一位香的时间,方才止歇啸声,说道:“大和尚所言,确含至理。只是王绝之乃系凡夫俗子,焉能抛开名利情欲之枷锁。”慨然叹道:“此事恕我难以办到!”
竺佛图澄道:“只可惜了那十三万羌人的性命。”
王绝之自然也想及了这一点。只是一个人无论多么慷慨疏狂,要他舍弃一身高绝天下的武功,换来十三万名毫不相识、甚至连汉人也不是的百姓的性命,却始终是为难到了极点。他缓缓道:“杀不杀羌人,权在石勒之手,你不劝石勒干脆退兵,却来叫我自废武功,岂非本末倒置,这又岂是大慈悲之心?”
竺佛图澄道:“这十三万羌人党,跟大将军对峙多年,父母子女死了不计其数,其对大将军恨之入骨。大将军早就下令,这班羌人一个也留之不得,攻入天水之后,必定尽戮羌人,以除后患。我劝告大将军多时,也未得果,适逢他收到消息,知你押粮前去相助迷小剑,他才跟我许下诺言。这一言既出,已是最大让步,大将军是决计不会再退的了。”
王绝之咄咄摇头:“难!难!难!如今我能做的,只有尽力相助羌人党,不让石勒杀光他们而已!”
竺佛图澄忽然飞身离舟,脚尖沾着水面,冉冉下沉,犹如沙漏,念道:“夫为道者,譬如一人与万人战,挂铠出门,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斗而死,或得胜而还。沙门学道,应当坚持其心,精进勇锐,不畏前境,破灭众魔,而得道界。”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完全沉下水中,再也不见。
王绝之心下骇然:跃起之后,无论轻功多强,也势须落下,他的身体落得如此之慢,这究竟是内功轻功,还是神通妖法?
他凝目观察良久,也不见竺佛图澄伸头换气,更是惊骇。忽然见到极远水面凸出一小截子如小指头的物事,一凸即落。那截物事凸出之位足足在数百丈以外,而且黑暗之夜,只是凸出眨眼一刹,如非王绝之这等超人眼力,也无法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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